第四部 清宫外史下 第六九章(第3/15页)

就因为他是持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也跟荣寿公主一样,无形中处处卫护着皇帝,这时当然不肯说实话。但如说皇帝一无表示,慈禧太后也未必会信。皇帝亲政在即,每天批阅章奏,要拿出办法来禀命而行,然则对当前这一连串拂逆,岂能默无一言?

李莲英只有拣能说的说。能说的是国家政事,不能说的是慈禧太后的为了她自己享乐的一切作为,秉持此一宗旨,他这样答说:“万岁爷仿佛对修天津到通州的铁路,不以为然。”

“喔,”慈禧太后很注意地,“他怎么说?”

“奴才也不十分清楚。看意思是觉得北洋衙门管的事儿太多。”

“修铁路是七爷上的折子。”

慈禧太后这话的意思,一下子不容易明白。李莲英听到“七爷”跟“万岁爷”连在一起的事,总是特别小心,想了一下答道:“万岁爷只听老佛爷的话,七爷上折子,也得看他说得对不对?说得不对,万岁爷不一样儿的驳回吗?”

慈禧太后不即答言,脸上却是欣慰的神情,好半天,才点点头说:“他能这么想,心里总算明白。往后有他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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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意料中的事,果然发生了。言路上接二连三有折子,山西道监察御史屠仁守、户科给事中洪良品,都有极其率直的奏谏。此外翰林与上书院的师傅,亦都说了话,而且除津通铁路以外,也隐隐然提到兴修颐和园的不足为训。这些折子先由皇帝阅看,看一个,赞一个,然而在慈禧太后面前,他却噤若寒蝉,什么话也不敢说。

慈禧太后也知众怒难犯。好在心里已早有打算,召见军机,接连颁了两道懿旨,一道是就太和门灾,有所晓谕,她承认这是天意示警,应该“寅畏天威”,而在深宫修省以外,也勉励“大小臣工,精白一心”。

另一道懿旨,是根据立山的说帖,决定颐和园的工程,缩减范围,除了正路及佛殿以外,其余的一切,全部停工。当然,正路及佛殿这两个主要部分的工程,究有多大的范围,并未明言。

这两道上谕,是慈禧太后为自己稳一稳脚步,却不能弥补清议对醇王和李鸿章的不满。只是抗章搏击,也还有分寸,不过看起来对事不对人,其实是既对事亦对人,因而醇王的精神又坏了。

皇帝也觉得修津通铁路一事,不能只是将原折交议,迹近拖延,所以悄悄向翁同龢问计。

“师傅,”他说,“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如今该有个决断,自然是以公意为断。可是公意又在那里?老百姓的话,从那里去听?”

“民间疾苦,不易上闻。”翁同龢答道,“臣亦只是听闻而已。”

“你听到些什么?”

“传言津通百姓,呈诉通永道衙门者,不下二三百起,该管衙门不理。向总督衙门申诉,因为是奏定办理的案子,不肯据情入告。据说百姓都含泪而去。”

“岂有此理!只怕李鸿章也不知道这些情形,是他下面的人瞒着他。不然,李鸿章也不能置之不理。”

皇帝太天真了,竟当李鸿章是汤斌、于成龙之流的好督抚。翁同龢不便直言,然而也不能附和,唯有保持沉默。

“怎么?”皇帝醒悟了,“李鸿章是知道的?”

“李鸿章不是懒于理政的人。”

这句话就尽在不言中,皇帝黯然摇头,然后又问:“你知道不知道,百姓的诉状中是怎么说?”

“无非庐舍坟墓,迁徙为难。子孙见祖父的朽骨,岂有不伤心之理?就算公家给价,其心亦必不甘。”翁同龢又说:

“有人引用圣祖仁皇帝的上谕……。”

一提到康熙,皇帝赶紧起身,翁同龢自然站起得更快,“那时的上谕怎么说?”皇帝问。

“容臣检来呈阅。”

检来一本《十朝圣谕》,翻开康熙一朝,有关河工的谕旨,其中有一条是:“所立标竿多有在坟上者,若依所立标竿开河,不独坏民田庐,甚至毁民坟冢。朕惟恐一夫不获其所,时存己饥己溺之心,何忍发此无数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