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三十一章(第4/18页)

打听的结果,恭王除却在找一个人以外,别无动静,这个人就是河南巡抚钱鼎铭。以他的资望,决不可能升任两江总督,但此人是个有名的能员,而且一向为曾国藩和李鸿章所赏识,因此有人猜测,他将从河南调任江苏。这就不用说,现任的江苏巡抚何璟署理江督是个长局。何璟字小宋,是广东香山人,走门路就要从他的广东同乡中去设法。当然,钱鼎铭就在眼前,求远不如求近,所以他下榻之处的江苏会馆,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钱鼎铭本人却还根本不知其事,这天是“花朝”,他应了同乡京官的约请,一大早策驴出西便门,到“西山八大处”访杏花去了。留在会馆的听差,听说是恭王在军机处立等相见,立即带着衣包,赶到西山,寻着了钱鼎铭一说经过,方知曾国藩死在任上,知遇之感,提携之恩使得他不能不临风雪涕。好不容易让同游的同乡劝得住了哭声,随即赶进城去,在西华门内一家酒店暂且歇足,请人进去打听,说恭王还未回府,便即换了公服,到军机处谒见。

相见自有一番欷歔哀痛,钱鼎铭听说辍朝三日,谥为“文正”,油然而生感激之心,以曾国藩亲信僚属的资格,替恭王磕头,作为道谢。

“调甫,”恭王这才说到正题:“两位太后对曾侯还有恩典。你也是从他幕府里出来的,可知曾侯生前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如能成全,我好奏请加恩。”

这一层关系甚大,钱鼎铭先答应一声:“是!”然后仔细想了一会,方始答道:“曾文正不慕荣利,生前以持满为戒,所以斋名‘求阙’,如说他有不足之事,就是老二纪鸿,至今不曾中举。”

“可曾入学?今年多大?”

“是刚入学的附生。”钱鼎铭想了想又说:“纪鸿今年二十五了。”

“这容易。”恭王点头答道:“不过也只能给他一个举人,一体会试。如嫌不足,再给一个。曾文正有几个孙子?”

“三个。都是纪鸿所出。”钱鼎铭说,“长孙叫广钧。”

“这都等何小宋查报了再说。”恭王看着其余几位军机大臣问道,“你们有什么话要请教调甫的?”

“曾文正过去了,有件事我们可以谈了。”文祥问道:“黄昌期这个人怎么样?”

黄昌期就是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他跟曾家的关系不同,黄翼升的妻子奉曾夫人为义母,算是通家之好,曾国藩一度置妾,就是黄翼升经手办的“喜事”。如果说曾国藩有“私人”,这个人就是黄翼升。所以此时钱鼎铭听文祥这一问,便知大有文章,不敢轻率答话。

“请文中堂的示,是指黄昌期那一方面?”

“自然是说他的治军。”文祥又说:“调甫,此处无所用其回护,亦不必怕负什么责任。”

这两句话使钱鼎铭悚然而警,憬然而悟,军机处为大政所出之地,一言一语,都须实在。而自己名为约请,实在也等于传唤作证,说了实话,没有责任,倘有不尽不实之处,立刻就可能传旨“明白回奏”,惹上不小的麻烦。

因此,他的答话很谨慎,“黄昌期治军,失之宽柔,尽人皆知。”他说,“不过文中堂知道的,当初创设水师,就是为了安插立功将弁。”他觉得下面的措词不易,索性不说下去了。

“立功归立功,将弁到底是将弁。”文祥话中充分流露了对长江水师将官的不满:“立功则朝廷早有酬庸,将弁则不能不守纪律。曾侯在日,还能约束此辈,今后怕就很难了。”

钱鼎铭听出话风,黄翼升的那个提督靠不住了!然而要动他也还不易,操之过急,说不定就有人会成为马新贻第二。不过这想法只好摆在心里,看看别无话说,等恭王一端茶碗,便即起身磕头告辞。亲王仪制尊贵,跟唐宋的宰相一样,“礼绝百僚”,恭王安然坐着受了他的头,但此外就很谦和,一直送他到军机处门口,方始回身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