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三十章(第3/15页)

因为既不能罚跪,又不能打手心,甚至还不能骂一句“蠢材”,至多说话的声音硬点儿,板起了脸,就算“颇有声色”

了。

然而两宫太后并不知道他的难处。旗人把西席叫作“教书匠”,弘德殿的谙达,就大致是这样一种身分。对授汉文的师傅已算是异常尊敬,而在李鸿藻已经觉得相当委屈,最教他伤心的是,慈禧太后说过这样一句话:“恨不得自己来教!”这简直就是指着师傅的鼻子骂饭桶。当然,听到这话难过的,不止他一个,至少还有一个翁同龢,不过翁同龢未曾亲闻,是听他转述,感受又自不同。

“怎么得了呢?”慈禧太后痛心疾首地,“今年十六了!连《大学》都不能背。明年大婚,接下来就该‘亲政’了,可是连个折子都念不断句!说是说上书房,见书就怕,左右不过磨工夫!这样子下去,不是回事!总得想个办法才好。”

“稽察弘德殿”是醇王的差使,因此,遇到两宫太后垂询书房功课,恭王总觉得不便多说,只拿眼看着李鸿藻,示意他答奏。

李鸿藻是为皇帝辩护的时候居多,不过说话得有分寸,既不能痛切陈词,便只有引咎自责。

“按说,皇帝是六岁开蒙,到现在整整十年了。十六岁中举的都多得很,皇帝怕连‘进学’都不能够。”慈禧太后停了一下又说:“你们总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看皇帝那样,几乎连句整话都不会说。读了十年的书,四位师傅教着,就学成这样子吗?”

“两宫太后圣明!”李鸿藻答道:“皇上天资过人,却不宜束缚过甚。臣等内心惭惶,莫可名状,唯有苦苦谏劝。好在天也凉了,目前书房是‘整功课’,臣等尽力辅导。伏望两位皇太后,对皇上也别逼得太紧。”

“天天逼,还是不肯用功,不逼可就更不得了。”慈禧太后又说,“别的都还在其次,不能讲折,就是看不懂折子,试问,那一年才能亲政?”

照她的意思,似乎垂帘训政,着实还要几年。也许这就是慈禧太后的本心,但也是有隙可乘。如果皇帝婚后还不能亲政,言官一定会纠参师傅,十年辛苦,倘或落这样一个结局,那可是太令人不甘心了。

为此,李鸿藻为皇帝授读“越有声色”,无奈皇帝不是报以嘻笑,便是闹意气,令人无可措手。

因为慈禧太后曾说过,皇帝连“大学之道,在明明德”都背不出来,李鸿藻觉得这话未免过分,皇帝讲奏折有囫囵吞枣的地方,作论时好时坏,往往通篇气势,不能贯串,作诗要看诗题,写景抒情,常有好句,须发挥义理的题目,不免陈腐,甚至不知所云。拿这些归咎于师傅未曾尽心教导,犹有可说,说是《大学》都背不出来,不免离谱,令人不能甘服。

因此,李鸿藻挑了一天,打算为皇帝温习《论语》。这是他为皇帝在热河“避暑山庄”开蒙的一本书。当时皇帝只有六岁,念来琅琅上口,曾邀得先皇喜动颜色,连声嘉许。倏忽十年,应该愈益精熟,所以先拿这本书作个试验。

“皇上近来读《宋史》,总记得赵普在家常念的那本书吧?”

“不是说他‘半部论语治天下’吗?”

“是!《论语》。”李鸿藻从容说道:“‘温故而知新’,臣请皇上默诵一章。”

皇帝一听这话,便喊:“小李!”

自从张文亮因病告退以后,小李越发得势,俨然是大总管的派头,经常伺候皇帝上了书房,便溜到茶房里去休息,所以此时是一个姓崔的太监,进殿伺候。

“小李呢?”皇帝不高兴地问。

“皇上且莫问小李。”李鸿藻对崔太监说:“取《论语》来!”

“是!”崔太监轻声答应,从书架上把一函《论语》取了来,略略拂拭灰尘,打开封套,把其中的两本书放在李鸿藻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