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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罗布森重复一遍,仿佛这是个外来词。

“镜子。”汤森德也跟着说,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

“镜子。”马斯基林又坚定地说了一次。

希尔仍不清楚。“听来很不错,”他讽刺道,“只有一点小小的问题——我们半块镜子也没有。”

“噢,那不重要,”马斯基林回答,接着又补充说,“我们不需要用到镜子。”

“说得好呀!”希尔大声说,将双手一摊,“这家伙终于疯了,谁来替他量一下体温?一开始他说要用我们没有的镜子变出我们没有的坦克,现在又说我们不需要用到镜子。算了,我不干了。”

马斯基林试图解释:“等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罗布森终于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笑得把眼镜摘下擦去眼角流出的泪。“真是够了,”他勉强把话说出来,“真的是太够了!你们能想象吗?请你们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告诉别人我们在战争期间做了什么,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他猛摇脑袋,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接着模仿上了年纪的老兵,以洪亮的声音说:“首先,我们把亚历山大港搬走,又把苏伊士运河藏起来。接着我们造出了一艘军舰,然后马斯基林又不穿任何防具走进大火之中,现在,我们要用不存在的镜子变出不存在的坦克……”他又大笑起来,在笑声渐渐消退后才做了个深呼吸。“好吧,老板,求你让我们知道吧。我们所有人真的都想知道这次我们该怎么做。”

马斯基林解释,当他们把仅存的假坦克从工房搬出来时,他注意到那里有一堆长方形的木板。另外,在油漆房里,他记得还有一大批当初用来漆假飞机和舰船用的银色油漆。“把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我们会得到什么?”他问大家。

“得到漆成银色的木板,”汤森德回答,“但不是镜子。”

“应该说‘还不是’,”马斯基林纠正他。“不过你们等着看吧。”

于是,魔术帮成员一起走向工房制造镜子。他们把木板平铺在空地上,泼上银色油漆,再用破布尽可能仔细抹匀。希尔趴在木板上,全身几乎沾满油漆,可不管他怎么抹,把银漆涂得或淡或浓,都无法让木板反射出他的身影。“我就知道他这次真的疯了。”他嘴里这么咕哝,但双手还在继续抹油漆。

过了几个小时,给木板上漆的工作完成。他们利用木板在午后的烈日下曝晒的时间,回到房间收拾行李,准备好外出五天的衣物。

次日早上天还没亮,所有人便集合出发。他们把二十五块涂好银漆的木板和四辆假坦克抬上卡车,马斯基林和福勒坐在前座,其他人只能和货物一起挤在后面。

初升的阳光替恶魔的表演打亮了灯光。“捷足行动”把沙漠变成一场黑色嘉年华,当魔术帮的卡车经过沙漠前线,看见沿途数百辆炸碎或烧焦的卡车、吉普车、坦克和各式装甲运输车时,他们的幽默感全消失了。有些车仍冒着黑烟,有些则黏有死在车内的士兵的血肉。他们越靠近前线,看见的尸体便越多。有一名士兵在用餐时阵亡,吃了一半的肉罐头还摆在膝盖上,罐口已爬满苍蝇。还有一名战士死在摩托车上,整个人连车一起撞进铁丝网,就这么卡在那里永远停在骑车的姿势。一辆吉普车上有四具尸体,看起来好像一起在车上打盹。微风吹来恐怖的尸臭,马斯基林只得把车窗摇上,点燃烟斗,遮盖这可怕的死亡气息。

离前线六英里的地方,他们遇到弗莱伯格的第二新西兰师,足足等了十分钟,才在这一大群往南移动的车队中找到穿越的空隙。

离战场不远的地方,第八集团军各部已形成一个忙碌的营地。维修人员忙着保养或拆解各式装甲车辆,后勤人员忙着准备伙食,军邮局的人奔波传送紧急邮件。宪兵在此设立了检查站,临时设置的医疗中心则有大批士兵被送进送出。这些原本在开罗运作的部门仿佛被整体搬到了沙漠中的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