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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回到位于埃布尔尼街上的家门前时,他驻足片刻,思考着该如何向玛丽说起他总算要上战场的事。过去这十四年,他们总是形影不离:一起到大洋洲的矿业城和非洲小镇表演马斯基林家族魔术,也曾在欧洲各大剧院巡回演出。他们几乎已走遍整个英国,从未分隔两地。玛丽负责设计舞台、控制收支和解决突发问题,有时还上台担任助手,或从箱中消失,或躺进炮管充当人肉炮弹被射入空中。在更多的时候,她扮演的是他的红颜知己。一想到即将离开她,马斯基林便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马斯基林的家是一栋坚固的两层红砖房,顶上覆盖着人字形的斜屋顶。不知什么原因,房屋四周蔓生的常春藤从不爬上二楼,使这栋房子看起来就像长了一圈浓密的胡须。由于灯火管制,这栋房子在夜间的外观让人产生阴暗和空荡的感觉,可实际上里面极其明亮。客厅里有熊熊柴火,餐厅和厨房都点着灯,每扇窗户都遮上了剧院用的黑色丝绒幕布,不让光线反射或透出窗外。马斯基林十三岁的儿子阿利斯泰和十二岁的女儿贾思敏都已疏散到安全区域,现在只有玛丽一个人在家。

当他进门时,玛丽正忙着准备晚餐,厨房叮叮咚咚传出一阵锅碗瓢盆声。她哼着流行歌曲,忙着拿出结婚时用的银餐具,这些餐具通常只在某些特殊时刻才会使用。玛丽身材娇小,一头短短的黑发,一张小小的圆脸,明亮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愉悦的笑意。她转过身,以亲吻迎接回家的丈夫。他立刻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这是女人的神秘能力,她们总能察觉隐而未显的秘密。

“我为你感到骄傲。”当他把今天会谈的结果告诉她后,玛丽如此回答。

他们努力保持愉快的心情。偶尔,会有一颗泪水背叛她偷偷滚下,她却若无其事地挥手拭去。“你会成为一名勇敢的军官,”她自豪地说,“等着瞧吧,希特勒迟早会听闻你的大名,你一定会让他胆战心惊。”

她小心忍住不说出自己会多么担心他。她很清楚,丈夫一旦入伍,就不会有好过的时候。这和他的年纪无关,体能状况也不是重点,当然,这些都会造成问题,却不是悲观的主要来源。他是一个追逐梦想的人,喜欢把梦想转换成现实。对他来说,一个问号就是一个挑战,他最大的快乐就是去解决棘手的事。军队不会像她这样鼓励他,也不可能有时间纵容他的幻想。当失败看似不可避免时,他身边将不会有任何支持他的人。玛丽担心他可能在战场上受伤,也同样担心,这场战争会让他失去做梦的能力。

他也同样小心,不说出未来将会多么挂念她。他知道自己会无时无刻不想她,直到他们再次团聚。

他们沉溺于过去的时光,共度了一个温馨而甜蜜的夜晚。

三天后,有人送来了一个黄皮公文封,里面是要他去法汉镇“皇家工兵伪装训练发展中心”报到的通知单。

“什么是伪装?”玛丽问。

“就是把东西藏起来。”他回答。

她点点头。“这很适合你。”

长久以来,马斯基林家族一直有句格言——家族之人永不离开,只是消失而已。但到了这种关头,已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玛丽匆匆外出,从附近找回一些食材,做了一个“伍顿派”——战争时期一种混合红萝卜、白萝卜、大头菜和马铃薯,淋上白酱汁后覆上面团的简便食物。

“真好吃。”马斯基林说,强迫自己吞下这粗糙的食物。

“难吃死了。”

“的确很难吃。”马斯基林这才改口。

“该死的希特勒!”玛丽把这场战争缩减成单纯的家计民生问题,“真应该让他把这种派吃下去。”

晚餐后,马斯基林上楼收拾行李,拿出贴满贴纸、随他游历过世界各地的旧皮箱。他放进一套哈利屋西装、五个用来练习手指灵巧度的小铁球、几件衬衫、盥洗用具、内衣和袜子,略一思索后又放进那把旧四弦琴,然后才合上箱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