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衣冠之谓,亦代指文明。《左传》有言:“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民国历时甚短,仅三十八年,极盛期即战前的“黄金十年”。成立于1928年的国家最高学术研究机关中央研究院(简称“中研院”),无愧民国政府的美服桂冠。

有人这样评价中研院全盛时期的学术水准:“生物组接近世界最高水平,数理组与世界项尖水平不相上下,人文组几乎达到世界一流水平。”其人文研究,集中于历史语言研究所(简称“史语所”)和社会科学研究所。史语所在战前的十年间,组织了十五次河南安阳发掘和三次山东城子崖发掘,出土大量国宝,使公元前约一千四百年的殷代传闻变成了信史;编订整理了明清史料,校订了大量文籍,提高了史学标准;民族学和体质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取得了可观进展;在中国东部和西南地区进行了方言土语调查,采集了许多标本,开始了现代化的语音实验与分析……1932年3月,史语所获得法兰西学院授予的儒莲奖,标志着在考古、历史和语言学等领域得到国际学术界承认。与史语所性质相关,人员交合的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以下简称“中博院”),是展示科学与文明的国家“名片”。与史语所、中博院往来密切的中国营造学社,是中国建筑史料收集整理与中国现代建筑科学研究的摇篮。

1937年卢沟桥事件爆发,国民政府被迫迁都重庆。中研院也开始了“衣冠南渡”的文化西迁。史语所、社会所、中博院与中国营造学社等先后栖息长沙、昆明等地,最后落籍四川南溪县李庄。学术史也是学人的历史。胡适、傅斯年、陈寅恪、赵元任、李济、凌纯声、董作宾、梁思成、李方桂、梁思永、芮逸夫、曾昭燏等,是朝夕相处的同事,又是祸福与共的朋友。1949年以后,这批人分崩离析,或留在大陆,或去了台湾,或到了海外。曾经的道路共同走过,日后的命运全然不同。

2000年,我从一个小小的村庄——李庄,走进民国学术史。当年在《南方周末》发表长文《李庄记事》。2004年,民国学术史随笔《发现李庄》出版,李庄由此成为中国文化的新亮点及新的人文旅游地,我也因此被授予“李庄镇荣誉居民”的称号。此后,我的写作由先前的盲人骑瞎马,单兵独打,开始得到学术界的认同与众多学者的支持。北京大学、中央民族大学、同济大学、四川师范大学等高校,给我提供过演讲的平台。台北的“中研院”,为我提供了重要的史料,授权允准我在书里使用一批历史图片。中研院故旧何兹全、梁思永的遗孀李福曼、梁思成之子梁从诫等,生前曾接受我的访谈。逯钦立的遗孀罗筱蕖、陈寅恪的长女陈流求、李济之子李光谟、梁思永的女儿梁柏有、董作宾之子董敏、石璋如的公子石磊、李霖灿的公子李在中等,与我成了忘年交,各方面都对我帮助极大,谨此致谢。内子冯志,一如过去,参与了本书的采访、录入与整理,对笔者时时有温存且严厉的批评与建议。

近年来,除再版《发现李庄》,我又相继出版《消失的学术城》和《李济传》。如果说《发现李庄》《消失的学术城》是各有侧重的群雕,眼下这本书则是一座座独雕;如果说《李济传》是全传,是整本戏,这本书里的十二篇文章则像短篇小说写人记事的“横切面”,是十二出折子戏。笔者在叙述人与物相对完整的同时,着重选取不为人知的材料,梳理出蕴含其中的玄机。

列文森在《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里有个著名的论断:中国现代的知识分子,在理智上选择了西方的价值观念,但在情感上却割舍不掉中国古老的文化传统。傅斯年在大炮一样威猛的外表下,对属下,对乡民,尤其是对家人是何种态度?他去世后,又给家人以什么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