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旦的侯赛因(第2/5页)

从表面看不出国王能做出上面所讲的那些特殊举动。恰恰相反,他举止稳重,待人亲切,笑容可掬。他从开门跟我握手的那一瞬间起就是这样。他问我在约旦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给我找麻烦。如果有的话,我应立刻告诉他。他暗指谁,这是很明显的。他是以这块土地上的主人的口气说话的。他要向你表明,这块土地上的主人是他,而不是你在这以前会见过的巴勒斯坦游击队。讲明了这一点以后,国王递给我一支约旦香烟,并弯着腰给我点上。我说:“人家提醒我要称您为陛下,但这是我第二次忘记了……陛下。”他对我这句强调我在礼仪方面的无知的话感到很有趣,回答我说:“别管它。如今的国王也不过是国家的职员。我认为不必讲客套,我从来不讲客套。”这倒是真实的。他接见记者时经常不穿外套,他住的小别墅里房间很少,侍从也不多,他的妻子穆娜自己做饭。他那时的妻子是穆娜,也就是那位可爱的英国打字员,跟他结婚前名叫托妮·加德纳。侯赛因尽管当时曾多次背叛她另找新欢,但是还是爱她。他们爱情的基础看来正是这位女人的朴素。她并不因为自己做饭而感到羞耻,她拒绝接受王后的桂冠,勉强接受了公主的称号。因此谁也没有想到,两年后,侯赛因为了娶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妻子,竟然遗弃了她。他的家庭生活与一般反对离婚的小市民的家庭生活并无区别。

我问国王是否可以开始提问,他点头表示同意。这时,他那镇静自若的神态马上消失了。他原来讲话时的那种果断而威严的声音听不见了,听到的是有礼貌的低语:“请,请提问吧!”这使我怀疑他是否有些胆小羞怯,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他的确有些羞怯,就像斗牛场上的公牛发现你并不伤害它,于是它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后退时的那种羞怯一样。你也可能为此感到吃惊。但你不会对他具有与兽类相似的自卫本能和躲避袭击的灵活技能感到惊奇。事实上,虽然他受的是西方教育(我没有忘记侯赛因是在瑞士接受教育,是由格拉布·帕夏培养的,这个英国人后来帮他建立了军队),但他血管里流的是百分之百的阿拉伯的血液。他敏捷伶俐,诡计多端。听到我提的笫一个问题后,他双唇紧闭,两臂微微颤抖。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这种反应出现过多次,而且每当我向他提出一些使他为难的问题时,他就做出这样的反应。看来他并不喜欢接受采访,因此我的这次采访不是一次了不起的采访。他答应给我40分钟的时间。45分钟后,他看了看表,偷偷地松了口气,轻声说:“很抱歉,我们得中止谈话,我另有约会。”没有任何办法延长这次会见。我们在门口告别时,他答应几天后再继续谈,但事实上,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难道这是因为他不愿意继续他自己也知道是不诚实的谈话吗?还是因为他跟我谈的有关巴勒斯坦人的事情纯属莫大的谎言?他坐在那张大得要把他吞掉的安乐椅上,显得对巴勒斯坦人是多么同情,多么宽容,他是多么渴望和平。他咬文嚼字,“和平”这个词就像口香糖一样在他嘴里转动。可是,5个月以后,是他促使贝都因人反对巴勒斯坦游击队,进行了一场可怕的血洗。这就是今天称为“黑九月”的大屠杀。巴勒斯坦游击队进行了自卫。战斗徒劳地持续了多天,因为游击队受到突然袭击,不可能对付一支完整的军队。即使在难民营里,也有成千上万的死者。目睹过这些尸体的人,都说侯赛因的军队是惨无人道的。有些人被捆绑起来割掉了生殖器或截去了四肢,有些人被砍了头。在受害者中有老人、儿童……这是一个卑鄙的事件,非常卑鄙的事件。整个文明世界的反应都是厌恶地谴责侯赛因。许多人认为,他这个行动恶化了局势。从那以后,形势变得越来越糟。人们的这种说法并没有错,因为幸存者逃到黎巴嫩,在那里重新组织力量,大搞恐怖主义,在欧洲搞得越来越凶,甚至在那些对他们表示友好和谅解的国家里,也同样地搞。于是发生了慕尼黑、罗马机场和苏黎世的屠杀事件。难道我因为侯赛因对我撒了谎而鄙视他吗?我不知道,我想不一定。作为像他这样一个受折磨的国家元首,当然不可能向敌人透露自己的战略,更不可能向一位记者吐露真情。由于他摆脱巴勒斯坦游击队的办法是基于180度的突然转变,基于预料不到的大屠杀,所以,他除了跟我撒谎以外,没有别的选择。但是,他说谎说得很好,他的谎言说明他是一个可悲的人,也是不可信的人。命运注定他是可悲的,客观需要使他是不可信的。谁愿意处在侯赛因的地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