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夷来救护(第2/2页)

李直甩了甩披散的头发,没有理他。张凤感觉有点尴尬,他看了我一眼,突然大声道:“反贼还敢嚣张,给我重打。”几个士卒用矛尖啪啪几声,敲在李直夫妇的膝弯上,两人向前一扑,趴在泥土里。李直身上的披甲未除,铁质甲片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他像一头巨兽一样,花白的头发缭乱。我最见不得老人的可怜样子,尽管那些老人年轻时也许曾经椎埋为奸,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可是我仍见不得他们那种可怜的老态,大概这就是所谓人类天生的恻隐之心罢。对于现在的李直,我的感觉也是如此。

我说:“把他们押到广信去罢,等奏明皇帝陛下,再行处决。”

龚氏突然尖叫起来:“何必奏明朝廷,现在就杀了我,让我去和儿子做伴。”

一个部司马道:“启禀使君,这个女人刚刚杀了自己的儿子。”他一招手,一个士卒提着一具小小的尸体上来了,稀疏的头发,梳成枝丫的形状,平静而稚嫩的脸蛋,好像仍在做着一个春天的梦。我想起不久前的新年时,他在刺史府伸出小手,对我跪拜提问时的顽皮情景,胸中一阵酸楚。我俯视着龚氏,艰难地说:“为什么你要杀自己的儿子?”我想起阿藟,因为儿子,终于没能放开割舍我的心,去了另一世界和她的儿子相伴,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世间;而这个女人,却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她和阿藟不是一样的女人和母亲吗?

龚氏像一头野兽一样仰头看着我,目露凶光:“不是我,是你。”这时李直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他庞大的身躯在泥土里翻滚,花白的头颅仰起,哭声中带着尖利的嘶叫,像一头绝望的饿狼。让人很难想象,这个老人曾经是那位威震一方、擅长骑射的苍梧郡都尉。十几天前他还威风凛凛地坐在广信都尉府里发号施令,现在却老迈不堪,教人怜悯。他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使我无法忍受,感觉自己的泪水也要被逗弄下来了。事实上的确如此,我终于陪着他哭了起来,我不在乎大家都惊愕地看着我,他们不是我,怎么能够体会。我边哭边转身向城门走去,士卒们都像石雕一样安静,迎面的每个人也都像冻结在那里,这可能是大汉的一个奇观,我自己却意识不到,多么遗憾的一件事啊!

晚上召开庆功宴,我让巨先坐到身边,举杯向他表示深谢,笑道:“没想到君的部族如此恩怨分明。”

巨先低下头,道:“其实,也不完全为了报答使君,而是几次杀我们族人的,都有苍梧都尉所率的郡兵。”

我默然了,这些话虽然听得不那么舒服,可是很实在。我道:“你们既以汉兵为苦,这次让我们自相残杀,不是很好吗?”

“那么,使君也可以理解为,我等这次所为,确实完全是为了报答使君的恩德罢。”他沉吟道。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其实就算没有汉兵,你们自己的部族间难道就一直恬然不争的吗?刺史耳目闭塞,不过在洛阳也曾听说,交州蛮夷部族之间也常常相攻的。”

巨先仰头将酒饮尽,长叹了一声:“使君说得对,这正是我常常睡不着而痛心疾首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