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宦何辛苦

督邮的职能是代替太守巡视郡内各县,我们庐江郡府有两个督邮,分别巡查南北两部,我被署为南部督邮。临走时,左雄特意让我带上一些舒县的特产,转交给他的父母,我的岳父母大人。这不用他准备,我和阿藟几天前就准备好了一大堆礼物。在舒县的乡亭,阿藟和左雄都来送我,我叮嘱左雄,一定要代我照顾好阿藟,左雄大笑道:“我是她的阿兄,照顾我妹妹还需要你这个外人提醒?!”我开玩笑地说:“谁是外人,现在可说不定!况且很多家庭的兄长,特别怕已经出嫁的妹妹回娘家归宁,因为又要吃又要带,心疼得要死。”左雄道:“那是贫苦人家,没有办法。我们左家虽不能说富可敌国,至少也是中产,岂会缺妹妹这点?再说,我得到你的举荐,如今在议曹也有不菲的薪俸,你就闭嘴罢。”我拍拍他的肩膀,恋恋不舍地命令驭手出发,回头看着渐远渐模糊的影子,大声道:“阿藟,一个月后,我就回来了,在家乖乖的,让阿南陪你睡。”说着我鼻子都有点酸,我知道阿藟怕黑,一个人从来不敢睡,未出嫁时,都是阿南陪睡的。

来到居巢县,县长率领一干掾史,前前后后地跟着巴结我,连我回岳父母家探问也不例外。我有点同情他,他是三百石官吏,我不过是百石小吏,现在身份却颠倒了。看来“鸟择枝而居”这句话是对的,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就像当年秦相李斯所说,看你是仓鼠还是厕鼠。我在郡府任职,虽然秩级不高,可仗着太守撑腰,狐假虎威,如果愿意,驱逐一个县令都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又怎敢不巴结我。

岳父母对我也极尽热情,让我感到局促不安。他们给了我那么好的妻子,按说我怎么对他们屈膝礼敬都不过分,可是他们见了我,反倒显得该感激我才心安,这世上的事,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在居巢县呆了没几天,就去了皖县,巡视过程一切都很顺利。在皖县,主要是观看了一下铁官作坊,这是我们庐江郡重要的甲兵铸造地,我不能不谨慎。离开皖县,最后一个巡视的县邑就是远在江边的浔阳县了。

到达浔阳县的那天,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浔阳县令派来的导骑就在离城十里远的乡亭迎接,我心头有些奇怪,觉得浔阳县令还真有些架子,竟然不肯亲自来迎接我这个督邮。也许因为一路上比较作威作福的缘故罢,我对本来很正常的事,反而觉得不舒服。我告诫自己,浔阳县令这么做是对的,他没有亲自来迎接我的义务,派导骑来迎接我,完全符合律令。

我们的车马在浔阳城中缓缓地走着,因为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空气中也有一股湿漉漉的味道。路边有一泓湖水,杳无边际,让人毛孔舒放。我斜倚在车较 上,极目湖面,舒舒服服地打了一个呵欠。湖的左侧还有一座高山,孤特绝拔,凌空而起。我问导骑:“这是什么山?”他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呵欠,头也不回道:“庐山。”我知道导骑都是各个县邑花几个钱临时雇佣的街卒,没什么地位的,怎么连浔阳县的街卒也这么傲慢无礼?我有点不高兴了,但想到作为一个督邮,和市井小人一般见识也实在没有必要,只是揶揄他道:“君昨晚被老婆打了吗?怎么如此不痛快。”

他回头道:“据说督邮最怕老婆,不知是真是假。”这个导骑大约有四十多岁,表情懒懒散散,却隐隐透出一股不可小觑的威严。我不由得打消了自己的气焰,自我解嘲地道:“青年男子怕老婆毫不奇怪。”说着也不理他,脑子里在想,难道我对阿藟百依百顺的事,竟然传到了浔阳不成,脸上不由得有些热辣辣的。

见我没说话,他却又忍不住道:“督邮君怎么不发火,据说君一向是不忍小忿,不畏豪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