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宦何辛苦(第4/5页)

马车仓皇驰进了舒县县邑,走到那条熟悉的大街上,我发现整个县邑确实遭到了风神飞廉的洗劫,房屋七歪八倒,而我的脑子更加空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赶快回家,去见我的阿藟!

那种夹杂着绝望、痛苦、愤懑、窒息的感觉,我现在也不愿回味。母亲像南山上的磐石那样完好无损,阿藟却真的随风而逝。母亲的诉说是何等的荒诞,她说飓风是在某个下午开始的,当时她和阿南在屋里纺纱,阿藟在院子里看花,忽然天昏地暗,黑云压城。她发觉不妙,令阿南去唤阿藟回屋,然而透过窗子只看见一条巨大的沙柱旋转向前,窗棂也迅疾被风沙遮蔽了,等到风平沙静,院子里除了七歪八倒的花草,空空如也。

我发疯地跑了出去,一路奔到郡府,我那位肥头肥脑的同事,户曹掾朱奔正在案前忙碌,案上堆满了一支支散乱的竹简或者木牍,他是我在郡府最好的伙伴了。我气喘吁吁地问他,舒县在这次风沙中有哪些人失踪。他惊道:“怎么,君家也有人失踪?”说着急匆匆把统计的簿册给我看。我来回看了几遍,里面没有阿藟,不禁号啕大哭。不消说,如果有阿藟的名字,他一定早就告诉我了。朱奔手足无措,不停地劝慰我,又不停地嗟叹,为我感到可惜。我哭了好久,才让朱奔把我送回家。我不能对母亲怎样,除了大骂阿南之外。可是骂过之后我又心痛,阿藟就这样消失了,阿南是和她唯一亲密的人,她在的话,好像这个家里还能闻到阿藟的一丝气息,还能让我保留一点莫名的希冀。

我大病了一场,左雄来看我,他唉声叹气,我揪住他的前胸问他,临走时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帮我照顾好阿藟,为什么没有做到。我把他像一个沙袋一样拉来推去,他一直积极配合着我,毫无怨言,直到被人拖开。是的,那又能怎么样,阿藟是他的亲妹妹,难道他不悲伤?可我那时不会思考这些。岳父母一家也从居巢县赶来,他们自然也伤心已极,坐在床前陪我饮泣。我们都不能理解,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风消云散。而且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当初失踪者的尸体陆续在野外找到,唯独阿藟仍旧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甚至都怀疑阿藟是不是被恶鬼给摄走了,可是我扪心自问,至今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果这世上真有鬼神,也是不该这么对待我的。

病愈之后,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了。周宣也抚慰我,劝我节哀,说这都是天命。也许是罢,上天就是不容许让我有个好妻子,那又能怎么办。周宣又问起这次巡视的情况,我想起了在浔阳县那妇人说的事情,心头不由得燃起无名怒火,我原原本本叙述了我所见到的事实,并向他请示,让我率领郡卒即刻赶去浔阳,彻底勘验那件狱事。我想起了自己当时在浔阳县的懦弱,那时的我,的确不想惹上任何麻烦,因为我还有阿藟,我的阿藟还正怀着孕。而在一刹那间,我什么都失去了,还能有什么顾忌?

周宣早就知道浔阳县令是孙程的亲戚,听说我要穷治,非常高兴:“先前我对其他掾属说起,要将那县令治罪,他们都怕受牵连,总是苦苦劝阻。现在何掾竟然如此刚直,我算是没看错人。”

我掷地有声地说:“下吏效法府君,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欲治之如鹰隼之逐鹯雀,如果得罪孙宦,府君就说是下吏擅自办理的,不关府君的事。”说着我不等周宣答话,大踏步走了出去,到兵曹掾那里拿到符节,点齐士卒,连家也不回,迅速向浔阳县进发。我这次下定了决心,就算死了,也要除了浔阳县那个奸吏,将他身边的恶人一网打尽,杀个痛快。这样一定能为周府君带来良好的政声,如果遭到孙程报复,死就死罢,至少成了周府君的忠臣,也不枉曾经受他眷顾。阿藟既死,我活着也觉了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