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故里恩仇 第二章太守和乡啬夫的密谋(第5/6页)

可是新任太守丞丁外人对此似乎毫无兴致。这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一身青色的深衣,头上戴着介帻,介帻上是两梁的冠,颌下系着黑色冠缨。他眉目若画,但是神色有些憔悴,心情看来也不大好,和召广国说话的时候老是前言不搭后语,显得有些心神不定。至少眼前的美丽风景对他没有丝毫触动。

召广国见他神不守舍,心里虽然不悦,但脸上绝不露出来。他恭敬地没话找话道,敢问少君的籍贯是哪里?我很想知道是何处风物,能产出像少君这样的美貌男子。他这后半句倒是真心实意的,作为男人,他对这个比自己漂亮得多的同性怀着无比艳羡。

丁外人眉头稍微舒展了,看来他一向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喜,而一见面就被上司这夸到痒处,还免不了有点猝不及防的快感。他淡淡地一笑,府君太客气了,臣怎么敢当,臣是河间国人氏。

河间国,真是太巧了,我曾经任过弓高县令,那是天汉二年的事了。召广国仰起头,感叹了一声。

那的确是太巧了,臣正是河间国弓高县人。丁外人脸上浮现出一些亲切,道,看来臣注定要一直做明府治下的子民啊。

召广国忙道,岂敢岂敢。皇帝陛下过听,让我守豫章郡,我时常感到力不从心。现在有少君来帮我,真是再好不过。不过——不过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少君在长安盖主的府邸,据说是挥金如土,盖主也对少君言听计从,不知道少君为什么要远离繁华帝京,来到豫章这样卑湿的地方,担任这样繁冗的吏职呢?

丁外人心里微微一怔,刚才的喜悦一下子又无影无踪。这老竖子好生无聊,竟然问起我个人的私事。诚然,长安没有人不知道我是鄂邑盖公主的外夫,因为英俊美貌而受到盖主的百般宠爱。盖主曾吩咐家丞,如果是丁君需要财物金钱,只要每天提取数额不超过十万钱,就不需要向她报告。当然,这都是我在床上侍候得她满意舒服的缘故,否则她哪有这么大方。然而我又何尝愿意这样做?难道,难道我就不喜欢那些二八佳丽,反而爱慕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媪吗?不,我非但不爱慕她,反而厌恶她,天知道她为什么能一直保持那样永不消歇的情欲,她的丈夫盖侯王充死得那么早,也许就是敌不过她在床笫间的予取予求罢。在我之前,她不知已玩弄过多少美男子,终于有一天,我被她看上了。而且这件事好像传遍了天下郡国,否则这个离长安数千里外的豫章太守,怎么也一点不顾礼节,津津有味地问起这些来呢。

嗯,臣乃是盖主儿子王受的舍人,在府里学习了多年的吏事,颇想来外郡历练一番,以望日后有机会升迁。盖主曾叮嘱臣,现任豫章太守召广国君明习律法,在他门下任职一定可以多功少过,所以臣喜不自禁就来了。丁外人望着召广国,淡淡地道。

召广国心里暗喜,难道自己的才能真的传到长安去了,竟连盖主都知道么?这可是个好兆头。但他嘴上还假装谦虚,岂敢岂敢。少君足下久在列侯府第,镇日里面对的都是将相贵戚,见识必定远在我等山野鄙夫之上。还望少君足下日后在盖主面前为下走多多美言。召广国高兴得连自称都变了。

嗯,这是自然的。丁外人说完,再不看召广国,而是转过头,眺望远处的大江,忧郁又不由自主飞上了眉尖。他来到豫章县,倒还真有两个不得已的苦衷。第一件是和现任京兆尹樊福有隙,樊福给治下各县发下牒文,如果再遇见丁外人,可以当场格杀。第二件就是那时时纠缠在心头的噩梦。近一年

来,他经常在梦中惊醒,梦见他姊姊丁丽戎满面血污,声称自己没有棺椁,赤身裸体埋在地下,受到恶鬼的侵扰,要他尽快为自己禳解。丁丽戎因为在太始四年,参与广陵王刘胥的谋反计划,被豫章县令王德、县丞沈武腰斩于豫章市。事情本来要牵连到丁外人,幸得鄂邑盖公主纳马二十匹为自己赎罪,方才得免。他在这噩梦的困扰下心惊胆战地过了好久,最近终于忍不住,去向太一家、阴阳家、建除家请教,并专门占卜,得出的结论是:丁丽戎因为遭兵死,自以为不是主犯而遭腰斩,主犯反而“有诏勿论”,心中怨愤不释,魂魄为变。只有亲自去死者坟墓前祭祀禳解,否则后必有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