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朝元老心方壮 第五节(第4/5页)

“但如今摆在眼前,却有一条出路,能令契丹可不与朝廷开战,而坐得暴利!”

石越这时已隐隐猜到范纯仁想说什么,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样的计策,这样的话,竟会出自范纯仁之口。若是蔡京倒也罢了,但站在他面前的,却分明是范纯仁!

“若能遣一善辩之士,说服辽主,与西夏同盟,西掠高昌、黑汗诸国,西域诸国,焉能挡契丹铁骑?我素闻西域诸国财货堆积如山,秉常所欲得者,无非土地人众而已。若辽主出兵相助,我观秉常之志,必不吝啬财货。使辽夏两国,辽得财货,夏得土地,瓜分其民众,正各得其所,秉常欲速成霸业,中兴夏国,更无不允之理。而辽主可得财货充实其府库,得俘获富裕其将士。与大宋交战,两败俱伤,徒贻天下笑;而与夏为盟,征伐西域,于辽国损伤实小。若能得胜,更不必言,纵不能全胜,掳掠人口财货,亦是契丹拿手好戏。掳得一万人,获利便是一两百万贯,其与大宋交战,纵侥幸得胜,岁币亦不过如此!万一战败,则宗庙社稷不保。其利弊如此,以辽国君臣之智,说之当不难!”

石越与侍剑完全听呆了,主仆二人,几乎都是傻呆呆地望着范纯仁,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并不仅仅是范纯仁的计策如何惊世骇俗,实是他们再也想不到,这竟然回是范纯仁亲口说出来的计策!

要知道,范纯仁曾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鬼奴之死,不惜弹劾罢免了十余个地方官员,搞得大理寺下不了台,非将那为非作歹的富商处死才肯甘休。又影响朝廷颁布敕令,令数以千计的南海庄园主陷入困境。范纯仁一直反对虐待奴婢,主张修法彻底废除良贱之别,曾经上疏请求将天下所有贱籍奴婢放归为良人。谁要说范纯仁是一个没有良心的士大夫,石越就第一个不相信。他一直都认为,范纯仁正直而不偏激,温和又有原则。

但就是这么一个范纯仁——无论他话中说得多么委婉,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范纯仁竟然想让人去辽国游说,鼓励辽国发展奴隶贸易!

石越凭直觉就相信这个计策是妙策,他也不止一次想过,若能令辽国将注意力转移到西方,对宋朝来说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弊。范纯仁此策,虽然可能令李秉常迅速壮大起来,但却至少可以为宋朝赢得四五年的时间。李秉常的重新壮大是迟早的事,若宋朝竟然害怕这点考验,那根本就没资格提“强大”二字。所以此策最重要的,便是为宋朝赢得的这难得的时间。

撑过这四五年,便是与辽国一战,又有何惧?!到时候只怕辽国不找宋朝麻烦,宋朝还想着要恢复幽蓟呢。

“幽燕未复,何谈一统?”太祖皇帝的这句话,是扎在每个宋人心中的刺。

但是石越依然一时无法接受范纯仁的这种前后表现的巨大矛盾,呆了好久,他才近乎愚蠢地说了句:“范公,奈鬼奴何?”

话一出口,石越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但此时覆水难收,亦只得呆呆地望着范纯仁,瞪着范纯仁翻脸。

但范纯仁只是抬起头来,望着石越,眼神中尽全是痛苦与挣扎。

“子明,奈社稷何?”范纯仁反问了一句。但这话却显然无法说服他自己,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子明还记得你当日责我之语吗?昔日魏郑公也曾劝过唐太宗,可惜唐太宗不听,这才埋下祸根,盛唐不过辉煌了百余年,就此崩溃。我方才所说,实是背圣人之教,有伤仁道。然我既无本事兼济天下,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求我中夏之民之太平安宁。春秋之义,亲疏有别,亲亲者,疏疏者,此亦天理人情。若有人身为汉人,而亲四夷,远中夏,吾不知其可!然我出此下策,实大伤阴鸷。我自束发受圣人教,凡事当以仁孝为先,汉人是人,夷狄亦是人,皆是父母生养,吾行此策,不知仁在何处?!孝在何处?!但我却始终记得子明当日责我之语,我身居两府,便当以天下为念,不能只顾念着自己干净。若此时令契丹南犯,纵能取胜,但却必有无数百姓惨死,朝廷二三十年内,更难恢复元气。我行此策,于神明有愧,于圣人有愧,然于国家百姓,可以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