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书生名利浃肌骨 第二节

宋朝最贵宰相,真宗以后,即使贵为亲王,班次亦在宰相之下。吕惠卿亲临,石越自然要降阶相迎。二人揖逊谦让着进了客厅,叙了宾主之位。待设了茶,石越便即谢罪道:“相公贵恙,若有赐教,遣一介之吏,叫我过相府受教便是,反倒劳驾屈尊,实是罪过。”

吕惠卿笑道:“我不过顺路而已。路过学士巷,因有几桩事萦绕于心,我素知子明智略过人,老成谋国,故此打扰,还要请子明不吝赐教。”

“岂敢。”

“子明何必过谦?”吕惠卿笑道:“朝野谁不知子明乃国之柱石?”他一顶一顶的高帽盖过来,石越口里谦谢,心里却已在佩服着潘照临的先见之明。一来二去又互相吹抬谦逊几句,却见吕惠卿忽然敛容,忧形于色,叹了口气,道:“居上位者,自古以来,最怕的便是地方官员欺上瞒下。不瞒子明,这些日子我几乎夜不能寐,朝廷财政依旧捉襟见肘,而益州路……哎!”吕惠卿长叹了口气,道:“我此时亦颇疑为地方官吏所误!”

石越没料到吕惠卿开口提及正事,态度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隐隐竟将责任推到益州路的官员身上,饶是他早知吕惠卿来意,亦不觉愕然。却听吕惠卿又道:“益州路形势不明,但我依然以为熙宁归化之政并无不妥。只是朝廷过于轻敌,地方官讳过欺瞒。如今介甫既已为观风使,当日在文公府上所议之事,便是办了一半。当务之急,却是要速择良将为经略使,征调精兵赴蜀,早日平定西南夷之乱。大军在外,空耗粮饷,非国家之利。平定叛乱,宜早不宜晚。然经略使之人选,一个个皆不合圣意。枢府总天下军事,一个经略使都久悬不决,实是让人……”吕惠卿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又道:“不仅是经略使,渭南兵变一案,亦总是拖着不断——文公三朝名臣,如今实是精力大不如前了。”

石越听他抱怨着枢府的效率,他亦不好说其实枢府也已经进呈了人选,只是皇帝犹豫不决——这是指责皇帝了,因笑道:“选将调兵,毕竟是枢府的事。且将帅关系甚大,谨慎一点,亦是应当的。”

“只怕有人为私意而害国事。”吕惠卿冷冷地讥讽了一句,话锋一转,又道:“国朝之制,虽然两府对掌文武大柄。但兵者,国之大事也,政事堂若全然置身事外,亦是一弊。故官制改革,颇救其弊。一般的军队调动,政事堂固然不当多管,但若是关系重大的战争,无论选将用兵,政事堂都理当要管的。今西南每日驻军空耗国帑,久而无功;枢府调兵选将,又屡战屡败。能否平定西南夷之乱,不仅关系到益州一路之安宁,亦关系到熙宁归化之成败,乃至关系到大宋二十年之气运。我等为大臣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可因为那是枢府的事,便置之不问?子明亦常说,士大夫当以天下为己任。若是枢府迟迟定不了让皇上满意的人选,我辈亦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朝廷诸公之中,以子明最为知兵,故此我特意前来,想听听子明的意见。”

石越听他摆明了是要侵削枢府职权,妄图通过军事上的胜利来挽救自己的权位,却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因笑道:“相公见询,敢不尽言。然熙宁归化,在下实以为略嫌操之过急。西南夷之叛,若止以武力镇压,虽孙、吴再生,亦无能为。相公果然想要平熄战火,还是要剿抚并用。”

石越的这番话虽说得委婉,却分明是要吕惠卿承认熙宁归化失败,他在益州折腾了三四年,搞得鸡犬不宁,无尺寸之功,便黯然收场,吕惠卿却是骑虎难下,断然不可能答应。但他此来,却不是与石越争辩政见的,因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道:“既便是剿抚并用,总要先能剿方可抚。不能战者不可言和。子明以为,应当如何剿?派谁去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