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庙堂无策可平戎 第一节(第6/7页)

他这个大宋的“伏波侯”,到了汴京,只会觉得手足无措,处处都显着不合时宜。每每看到汴京外城四面城墙上新安装的八十余门火炮,薛奕便会觉得极度的刺眼。当年太宗皇帝坚持定都汴京的时候,不是认为“在德不在险”么?不是说国库空虚么?那为何这些威力巨大的武器,既不先供给塞防,又不肯供给海防,反而让它们在汴京白白受着风吹雨打呢?

曾布与薛奕如此,蔡京也好不到哪去。蔡京在杭州做了两任知州,连皇帝都数度称赞他的才干,但是因为他是额上写着字的石党,始终得不到升迁,一直到两个月才前,才因石越推荐,进太府寺做寺丞。他与秦观相识已久,又同属一派,也不愿他落下什么话柄;兼之他是此宴的主人,见曾布与薛奕被秦观触动心事,皆郁郁不语,又笑道:“少游原非善言辞者,在高丽数年,竟令人刮目相看。不过我等要听的,是高丽国继嗣之事,谁又叫你说这些没意思的闲事,该罚一杯!”

“是该罚,我认罚。”秦观已知自己是话多了,忙自斟一杯,举杯一饮而尽。

曾布与薛奕连忙陪了一杯,薛奕笑道:“少游说得也没错。其实而今朝廷谋画海外,虽不无有远见卓识者参赞其事,然真正可依赖着,唯石公一人而已。不过,少游还是说说高丽之事罢,我好奇已久,朝廷经营高丽有年,为何王徽去逝竟没有留下遗诏,而且还是让顺王继位,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来?”

“薛侯之言正中要害!”秦观不由感慨道:“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我等闹出这偌大的风波,亦可称无能。然其中亦有颇出人意料者……”

“自从熙宁十五年起,大宋与高丽的贸易便出现了大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应当是自一开始便存在的,大宋每岁卖到高丽的货物,远远超过了高丽卖到大宋的货物。朝廷虽施加种种压力,让高丽国解除贸易限制,其后趁着高丽国战败,又迫使其取消不许铜钱出境之禁令,但事到如今,却证明那原来不是一件好事——从那以后,便如大堰开了道口子,高丽的金银铜大量的流入大宋,其国内发生严重钱荒,但其贵族对大宋商品的需求却没有止境,为了满足其贪欲,只好加倍克剥百姓,这反过来又导致百姓连一般的大宋商品都买不起。于是,大宋与高丽的贸易额自熙宁十五年起,逐岁下滑……兼之高丽因挑衅契丹,军费激增,国库困乏,百姓又困于徭役之间……”秦观忧心忡忡谈起这个几乎无法可解的死结,“因为这种情形,高丽国内敌视大宋的情绪与日俱增,贵族士子中有见识之辈,开始频频上书高丽国王,请求恢复钱禁,限制两国互市。而便连一般无知无识的贵族,因为财力上之困厄,对大宋也开始心怀不满。敌视大宋的势力增强,也是顺理成章的。王徽本已决意传位于宣王,却也变得犹豫不决。顺王便是因此获到支持,在其死后由一班大臣以长子之名份得已继位。”

说到这里,秦观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不瞒各位,我当时亦是大吃一惊。因为前面我说到的情况,其实是事发之后,我们亡羊补牢,才弄明白个所以然来……之前我们还在幸灾乐祸,高丽民不聊生,关我大宋何事?”

“那顺王继位之后,我才恍然惊觉出了大事。他即位当晚,宣王的家眷便躲到了江华岛的大宋军营里来。开京流言四起,都说顺王要强迫所有的王弟出家。第二日上午,使馆的职方馆官员便传来情报,顺王已经派遣使者向辽主告哀,并请求册封。到了下午,才有顺王的长子来使馆,乞求入京报哀。我立即许诺,但最终顺王派来大宋的使者,却只是一个王叔。我当晚便遣人出城,秘密联络驻江华岛驻军。次日一大早,便再去求见顺王,向他许了一大堆好处,以求暂时稳住顺王。顺王既不曾得到全部贵族支持,又不曾完全控制开京军队,正自顾不暇,兼之他也不敢得罪朝廷——”秦观忽然停了一下,嘲弄地笑了两声,“高丽国虽有恨两国互市入骨,但真要没了两国互市,只怕也同样有一堆人要不习惯。便是顺王与他家眷身上穿的丝绸缎带,用的陶瓷器皿,便没有一样不是大宋来的。况且大宋毕竟有军队驻扎,其边境驻军中,有不少武官都是我大宋臣子,他即位不到数日,没有朝廷册封诏旨,他的政权便无法稳固,自然也没有胆量真的便马上撕开脸皮来。他反倒假心假意安抚我,没多久,又派他的尚书向我诉苦,指天画誓,道顺王绝不敢背叛朝廷。只不过他们也无力再与辽主对抗下去,不得不虚与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