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集里识沧桑(第2/4页)

由于“国立政治大学”特殊的政治背景,以及学生毕业后所从事的职业,他们不可避免地成为新政权怀疑和整肃的对象,其中实有颇多无奈,时代转换之种种,并不以任何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他们中有的“镇压反革命”这一关先就没有过去,成了旧政权的殉葬品。那些侥幸躲过了“镇反”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要战战兢兢地经受“反右”和“文革”的冲击。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里,连那些“根红苗正”的人,稍有闪失,都有可能跌入地狱,被视为“党国精英”的“国立政治大学”毕业生们的遭遇,是很容易想象的。纪念集里载有几篇留在大陆的毕业生写的回忆文章,读来令人叹息。其中,经济系胡佛同学的经历尤具代表性,特摘录于兹:

   

……毕业后,毕业生指导部介绍我去重庆市府工作,我在重庆市府秘书处当了两年科员就解放了。解放后被原地留用。那时我见解放军战士艰苦朴素,纪律严明,宁可睡露天也不惊动百姓;市府机关内的同事,个个年轻有干劲,与旧市府秘书那种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照,我感到我们的国家可能有希望了,因此我工作很努力。没想到好景不长,1953年元旦我就被送往公安局主办的政治训练大队集训,工资减少,行动也受限制,一直到1955年,结业时以解放前曾任政校国民党区分部委员、解放后一贯表现反动为由,给我戴上了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并受到管制二年的刑事处分……
1956年撤销管制,介绍到南岸四联针织厂工作,月工资32元。我妻刘淑坤本是两路口小学的优秀教师,1957年被打成右派,工资从70元降到8元(后改为18元),送远郊矿山、砖瓦厂等处监督劳动。1958年开展交心运动,四联厂的领导多次动员,说交心就是靠拢党,我想淑坤去年就是相信这种运动,提意见帮党整风,才被打成右派的,我不能重蹈覆辙。但其继续向我动员,说交心和反右不同,交心就是交思想,交思想就是放下思想包袱,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即使是过去的思想也可以谈,不谈就是与党和人民有距离。我终于上了他的圈套,在学习会上谈了一些思想问题,并作了自我批判,厂领导在会上对我大加表扬,会后又要我把交代的写成大字报,并说只写主要的若干条,不必写后面的批判,我照办了,他又一次在会上表扬我,号召其他干部向我学习。可是不久,我收到了南岸区人民法院的刑事判决书,以反革命罪判处我管制四年……1960年,有一天厂保卫员叫我收拾行李,去石桥派出所学习。到派出所后,又立即送我去江北塔坪劳动大队,劳动大队又送我去长寿县东风农场劳动改造。
……

胡佛在文章中还回忆了当年接受法庭审判时的情形。冷冷清清的法庭上只有他和审判员、记录员三个人,没有旁听者,没有律师,没有证人,甚至也没有原告。他“恶毒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的物证是他写的那张大字报,他解释说那是在领导的一再动员下的向党“交心”。审判员质问他为什么上面没有一句自我批判的话,他这才恍然大悟。事隔二十年后,胡佛回重庆时,曾到处打听那位动员他交心的厂领导,想问问他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但一直未找到他,后来听说他因犯了什么罪案被送去劳改了。

说到那位厂领导一味要引胡佛上钩的原因,现在想来,可能是当时各单位都分配了“揪反革命”的名额,厂里的领导掂量来掂量去,只有“政大”毕业的胡佛最符合“条件”,遂出此伎俩,请君入瓮,也未可知。其实,单凭着“政大学生”的身份,即已注定了他们是各种“分子”的“最佳候选”,想逃都逃不脱。法政系的毕业生陈树荣,“反右”时在中山大学任教,上级分派的右派名额还有一个没着落,尽管在运动中他一直沉默寡言,一条意见也没提,那顶“右派”的帽子最后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