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番山牢城(第4/4页)

“可是小儿哭声?”宋慈问。

“回大人,是的。”狱婆子忙答。

“牢狱禁地,哪来小儿哭声?”

“回大人,那是一个女囚的小男孩发了牢疮,不时啼哭。”

“女囚的小孩怎能带进牢内?”

“不是带进来的,是那女人在牢里产下的。”

“多大了?”

“已有三岁。”

宋慈眉心一颤:“为何不把他领出去?”

“他狱外已没有亲人。”

“你去,”宋慈说,“把那妇人领到讯房里来。”

狱婆子应声沿回廊向女牢走去。比起男牢,女牢毕竟不像男牢那般拥挤,女囚们都能躺着,见狱婆子执着纱笼进来,大都爬了起来。

“你们听着,都穿好衣服,说不定大人要进来察狱。”狱婆子叫道。女囚们窸窸窣窣地动作起来,灯光照见她们多有裸胸就席而卧的。狱婆子走到一处栅门前,一边开锁,一边对那牢中的一个少妇叫道:“阿香,你来。”

这间牢里只关着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并一个小孩,那少妇抚着已止了哭泣的小孩,没有立刻起来。

“你来呀,老爷要问你的案子。”狱婆子又叫。

少妇于是把小孩交给同牢的老妇,起身来了。

讯房是个颇为宽敞的石屋。一盏三头吊灯,上结蛛网,油也干了,狱卒添上了油。房内刑具杂陈,阴森可怖,一张案桌,几只杌子,都蒙上了厚厚的尘灰。随来的宾佐不知从何处搬来一把狱卒平日办事的交椅,那交椅竟也落满了灰尘,宾佐用自己的衣袖擦拭一番后,送到宋慈身后,宋慈就坐下了。不多时,房外已响起狱婆子领那妇人前来的脚步声。

也许是讯房的冰冷阴森,也许是不明白为何突然夜里单独提审她,妇人一进门便打了个寒战。宋慈审视着女囚,陡然间,他觉得这女囚有些像女儿宋芪……难道是思念女儿竟达这个地步?他又仔细看了看女囚,感觉是有几分像:女囚大约年方二十三四,虽形容憔悴,却五官端庄,面容娴静,云鬓散而不乱,衣裳虽十分破旧,却也补缀得清楚……

“提刑大人在此,还不跪下!”狱婆子叫道,声音却不凶。

女囚不敢正视,连忙跪下。

“嘶——”的一声,女囚跪下时,膝盖压住衣摆,扯了一下,那陈旧的衣裳于肩头处裂开一个新破的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女囚立刻显得局促不安,连忙以手遮住破处……

“你且站起来回话。”宋慈说。

女囚眉睫动了一下,仍未抬起眼来,也没起身,似乎没听见。

“大人让你站起来回话。”童宫补了一句,他也感觉到了女囚的相貌与宋芪颇为相像。

女囚这才抬起眼睛,望了一下面前的大人,又垂下眼去,随后怯生生地站起。宋慈开始讯问,声音平和:“你姓什么,可有名字,何处人氏?”

女囚停了一下,答道:“民女姓宋,只有乳名阿香,东莞人氏。”

“因犯何案入狱?”

女囚不响了,忽然呜呜地哭起来。

“大人问你,你哭什么?”狱婆子道。

宋慈对狱婆子摆了摆手,开始认真地听哭。在宋慈听来,这哭声也是囚犯的一种重要供诉。他善辨各种哭声:是蒙冤伤心而哭,是犯案悔恨而哭,抑或是企图蒙蔽主审官的作假之哭……可是女囚才哭两声,却又以手自捂了嘴,强抑哭声,并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这是新来的提刑大人,你若有冤,只管说来。”童宫说。

女囚慢慢抬起了头,但依然胆怯。当触到大人的目光,她忽然觉得这是在别的刑官那儿未曾见过的目光,是威严?是慈和?她猜不定。然而求生的希望毕竟在这女囚心中萌动。女囚抬起目光,想认真看一下眼前的大人,然而泪水又如泉似的涌出来,反而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