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夜走海听居(第3/4页)

越往上走,风渐渐大起来,吹得火忽明忽暗,几欲灭了。约莫登到四十曲千余级石阶,那夜风已是毫无顾忌地在山谷间回旋、呼啸,火引终于被吹灭。幸而宋勰有一身走夜路的功夫,他头里走着,宋慈紧随其后向上登去。好不容易登到山顶,已是半夜。

山顶的夜风越发狂劲,吹得灌木、松竹都摇曳颤抖,相互撞击,发出海涛般的吼声。宋慈长到三十一岁还没有走过这样的夜路,被夜风一吹,不由得阵阵发冷。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二人在山顶朝四下里看,但见北面有一圈蒙着光晕的灯光,在这如狂的夜风中仍然不灭地亮着。

二人朝远处的灯光走去。行不多时就隐约听到随风飘来阵阵风铃声,那是风吹着灵泉庵飞檐下风铃发出的声响。又走一阵,果然看到灰暗天宇间矗立着一座黑黝黝的古庵。那蒙着光晕的灯火却还在古庵左侧的崖壁上,那就是海听先生的住处了。

绕过古庵,继续朝灯火亮处走去,渐渐地风小了。看看灯光已近,二人进入了一个无风的地带,再看那灯,不过就是一盏极普通的照明纱灯,悬在草庐门扉的上端。灯光清晰地照见柴扉上一方字匾,上书“海听居”。海听悬挂的实际是一盏引路灯,像这样连夜上山来找海听先生的人早已有之。

二人到了门前,听听门内悄无声息。料想海听先生已经入卧,但也顾不得惊动先生的睡眠了,宋慈上前叩响了柴门。

叩门声方落,门内响起有人走来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灯光亮处,开门的是个小药童。

“海听先生可在家?”宋慈急切地问。

“在。二位请进!”药童说着已打开柴门。

跟着药童向内走去,宋慈又问:“先生可是入睡了?”

“没有。”药童抬手一指,“先生尚在那儿。”

说话间已走到草庐的正室前,宋慈朝里一看,只见海听先生葛巾布袍皂绦木屐,正端坐灯下写着什么。

“进来吧!”海听先生目不离案,又在纸上落下几字方才搁笔。

几年不见,宋慈忽然觉得眼前的海听先生苍老多了:只见先生形体又干又瘦,脸额皱纹如刻,颌下的银须也只剩得疏朗几根微微翘着,唯有烛光下矍铄闪神的目光尚透出老人非凡的神韵。

“你是直卿大人的公子吧?”海听还认得宋慈。

“是的。先生,家父……”

“慈公子,”海听打断了宋慈的话,温和地说,“令尊大人的病,我已经看过,不是不愿尽力,实在是非药石能救,望公子勿开尊口。”

海听先生这样一说,宋慈原已想好的言辞全不知哪里去了,也不记得该如何先向先生施礼就直冲冲道:“先生尚未下药,怎好断言药石无救?”

“公子,天年已到,便是天意,非凡人之力所能抗争。”

“不!先生!”宋慈按捺不住,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将心底的话都倾出来,“先生,你的不敢与天抗争,实则是想保全自己‘有治必好’的医名。”

海听先生抬起了头。

“先生,”宋慈又说,“你一生走川渡水,历尽沧桑,成就今日医才实在不易。先生,你身为乡人敬慕的一代名医,实在不该知难而退……”

“慈公子,你不必这般责难与耸誉相激,老朽……”

宋慈扑通一声跪下,泪水扑簌簌滚落下地:“这不是相激。先生,以你一生博采广集,探求至今的医才,你实在应当勇做先人所不能,即便不成功,也为后世积一点亲知亲见。古人说,志士不忘可以自己的尸首去充填沟壑。先生何以为恪守一个‘有治必好’的医名而画地为牢。先生若能有一点志士精神,便当不慕虚荣不自欺。人生一回,从生到死,以先生的清名与才德,实在应当追取天地间无我之境的大德大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