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孙无忌尽失权柄(第2/15页)

朕闻乾坤缔构之初,品物权舆之始,莫不载形后土,藉覆穹苍;然则二曜辉天,靡测盈虚之象,四溟纪地,岂究波澜之极?况乎法门冲寂,现生不灭之前,圣教牢笼,示有无形之外……有玄奘法师者,寔真如之冠冕也。器宇凝邃,若清风之肃长松;缛思繁蔚,如绮霞之辉迥汉。腾今照古之智,挺自生知;蕴寂怀真之诚,发乎髫龀。孤标一代,迈生远以照前。迥秀千龄,架澄什而光后……

这篇碑文肯定了佛教的普度众生,歌颂了文德皇后的仁爱,夸耀了大慈恩寺的雄伟,也赞扬了玄奘法师,说他的功德超越了竺道生、慧远、佛图澄、鸠摩罗什等前代高僧大德。法师得受洪恩十分欢喜,更幸皇家笃信、佛法昌盛,不但连夜写好谢表,还率徒众来到皇宫,亲自递表以示感激。李治谦虚礼遇,不过提出个要求——请玄奘法师为他启蒙恩师薛婕妤落发授戒。

薛婕妤本是高祖李渊的婕妤,身在宫中将近四十年,不曾产下子女,按宫廷制度早应出家,可造化弄人,长孙皇后临终委托她当了李治的师傅。后来李治阴错阳差当了皇太子,继而又登基为帝,她也该功成身退了;但李治自幼丧母,对既是师傅又似娘亲的薛婕妤格外依恋,虽赐予河东夫人的封号,却不许她离开,硬是在宫中创立了一座鹤林院,让她带发修行。时至今日李治顺利掌权,渐渐成长为一位自信的君王,连皇后、太子也都按自己的意愿换了,这才准许她正式出家。

在媚娘提议下,李治恭请玄奘大师为戒师,并另外邀请九位高僧大德为尊证,让薛婕妤风风光光皈依佛门。显庆元年二月十日,太仆寺安排十辆宝车、十辆乐车于长安城西北的景曜门,以法仪幢幡迎接;神圣悠扬的佛乐中,法师与九位高僧乘坐宝车缓缓行进,法相庄严、梵音悦耳,翩翩然似佛祖降临。所过之处善男信女顶礼膜拜,这热烈景象简直可与祗园佛陀初入王舍城媲美!

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皇宫禁院更是美不胜收。景物妍华,柳翠桃红,松青雾碧,兰蕙芬芳。李治早在鹤林院设好坛席,为法师准备好香米斋菜,又搭建帷帐供内宫信徒瞻仰盛典。薛婕妤受具足戒,落发为比丘尼,赐法名为宝乘,还有五十多名宫婢也随之出家。授戒法会共进行三日,每天散朝之后李治都来观礼,并命画工吴智敏绘制十位大德的画像,留于寺中供奉。媚娘与众嫔妃以及母亲代国夫人、燕国夫人、城阳公主和静县主等更是连续三日在旁诵经礼拜。

在安详的佛乐中望着薛婕妤剃度的场景,媚娘不禁想起当年在感业寺那段痛苦的生活。虽然她出家的日子并不长,而且已过去快六年了,但那时的相思苦闷、困厄寂寥和绝望无助还萦绕在她心间,甚至时常浮现在噩梦中。多年的挫折令媚娘变得敏感,一番你死我活的宫廷争斗更使她意识到要居安思危——究竟昔日的苦难是噩梦,还是今朝的繁华富贵只是场美梦?若是梦幻泡影,总有华筵尽散之日。求佛祖保佑,但愿今生此梦不醒……

不过浮想联翩的却不止媚娘一人。缕缕青丝飘然落下,薛婕妤衲衣在身、念珠在手,从此变成宝乘比丘。与高祖皇帝的其他嫔妃相比她落发出家晚了整整二十年,但享有的荣耀却无人能及,亲手教导出一个皇帝,拜了一位天下最有名的高僧为师,在皇宫禁院中创立了一座寺院,还培养出一个三十三岁便担任门下省副长官的好侄儿,此刻她该心满意足了吧?然而薛婕妤心中竟油然泛起强烈的失落感——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这几年她虽带发修行,心中何尝不是日日萦挂着雉奴?想起小雉奴在文德皇后的丧礼上哭得死去活来,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二十年弹指一挥间,现在她的小雉奴已长大,是个成熟的帝王,不再需要她的照顾,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