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没老爸,又没老大(第4/6页)

墨家不仅有着自己的理论体系,更有一套严格的组织管理制度,教主(钜子)对教众掌握着生杀大权。要做一名合格的墨家信徒并不容易,首先得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还要严格服从组织的规章制度,更要有甘愿自我牺牲的精神。这和杨朱一派真是泾渭分明,他们却同时都是孟子的敌人。

墨家知名的主张有“兼爱”和“非攻”,从字面看上去似乎是讲博爱与和平,但深究墨家人物的种种行为,还真不容易搞清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可能都知道一个故事,说楚王想攻打宋国,公输般给楚王造了攻城利器——云梯,墨子听说了这个消息,便大老远地来见楚王,陈述和平信念,又和公输般斗法,一个个破了公输般的攻城手段。公输般急了,说:“我还有最后一招,我不说。”墨子不以为然:“你不过是想杀我罢了,可我告诉你,那也没用,因为我早派弟子们赶去宋国,用我刚才守城的办法在等着你们呢。”最后终于是个和平的收场。

这故事看完了让人很容易对墨家肃然起敬,但是,墨家信徒却很有可能后来聚集到了秦国,有一位钜子甚至还做了秦惠王的老师——商鞅被车裂就是这位秦惠王干的事。战国时代,在中原各国的眼里,秦国乃是虎狼之国,而商鞅虽死,商鞅的法制却被沿用下来,我们想象一下陕西那些淳朴的农民,你知道他们最高兴的是什么吗?是打仗。因为按照商鞅当年定下来的规矩,打仗是个拿提成的最好机会,比种地可强多了。所以墨家如果当真聚集在了秦国,这可真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了。

墨家后来也分了若干派别,其中有一些是专攻逻辑学的,“白马非马”的那位公孙龙很可能就是墨家人物。——这好像八竿子打不着吧?其实还真打得着,公孙龙论证“白马不是马”,这源头很可能就在《墨子》里论证的“小偷不是人”。再往上追:如果“小偷不是人”这个结论能被合乎逻辑地论证出来,那就意味着杀死小偷不等于杀人,所以敞开了杀也没关系。再往上追:墨家为什么这么恨小偷,因为小偷(也包括强盗)侵犯了私有财产。再往上追:《墨子》的“兼爱篇”说:“卿大夫们各自都爱自己的家而不爱别人的家,所以损人家而利己家;诸侯们各自都爱自己的国家而不爱别人的国家,所以才会攻打别人的国家来给自己的国家增加利益。”——那该怎么办呢?最好就是保护自己的财产所有权,也尊重别人的财产所有权,是谓“兼爱”。当然,这只是“兼爱”之一种。看,“白马非马”结果和“兼爱”还真八竿子打着了。

可惜孟老师没和新墨家当中的诡辩大师交过手,那应该才有看头呢。

杨与墨,当时的两大显学,杨派兴旺于东方的齐国,墨家聚集在西方的秦国,更有众多的支派高手遍及四海,这就是被孟老师视为眼中钉的两个大敌。孟老师可能太恨他们了,竟然把他们的主张上升到了“率兽食人”的高度,这可有扣帽子之嫌。在“梁惠王篇”里,“率兽食人”这个词可是形容暴君行暴政的,而稷下学风熏陶下的不同主张再可恨也不至于和暴君暴政相提并论吧——其实最重要的是,在稷下学风里,没有哪个学说是所谓的“主流”,各种学说、各种主张、各个大师或是傻蛋,都有各自的发言权,孟老师就算再怎么想把人家都灭了,在当时也没有这种可能。这种事情要等到大一统的时代才行。

说几句后话,孟老师大战杨、墨,给后世留下了一句名言。这可不是什么好名言,而是一顶扣在谁头上谁就得完蛋的大帽子,这就是那句“无父无君”。

大一统时代基本都是儒家的天下,儒家知识分子们继承着孟老师不遗余力打击异端邪说的精神,看谁的思想苗头不对,就把这顶“无父无君”大帽子扣上去。前文一再讲过,儒家讲究孝道,而孝道其实不是伦理而是政治;儒家讲究等级秩序,后儒更讲究服从和奴性。所以,把这些精神归结成老百姓都能接受的话,就是“在家是孝子,出门是忠臣”,可如果这个人“无父无君”了,那就意味着他“在家是逆子,出门是奸臣”,逆子奸臣人人得而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