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孽,人作孽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孟子说:“搞仁政就能获得荣誉,不搞仁政就会挨骂。现在有些人呀,不喜欢被人骂,却尽做那些不仁的事,这就好比不喜欢住在返潮的房子里,却偏待在长满青苔的地下室。执政者要是不想找骂,最好的办法就是看重道德,尊重士人,让道德高尚的人身居高位,把差使派给那些有办事能力的人(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趁着国家太平无事的时候把政法工作调理调理。如果哪个国家能做到这些了,别的国家——哪怕是超级大国——也一定会敬畏它的。”

孟子把话说到一半,该引经据典了。孟子引的是《诗经》中的一段:“诗曰:‘趁着老天没下雨,快把树皮来剥取,把我的小窝来修理。任他是人还是狗,谁也没法欺负偶!’孔子曾经给这首诗以高度的评价,他老人家说:‘这首诗的作者一定是个通晓大道理的人,像诗里说的这样把国家治理好,的确谁也欺负不了他。’”

孟子接着说:“正着说完了再反着说说。如果国家太平安定,而执政者却松懈了,忙着个人享乐了,这就是仰起脸来找抽呢。祸与福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自找的。《诗经》上说:‘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尚书·太甲》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听听,说得多好啊!”

先得解释解释孟子引的第一段《诗经》的话。“趁着老天没下雨,快把树皮来剥取,把我的小窝来修理。任他是人还是狗,谁也没法欺负偶!”——这到底是说什么呢?孔子这样的大圣人又为什么会给这首诗以高度评价呢?

——最扎实的读书方法是:凡是遇到引文,就一定要去查找原文,把原文的上下文看全了,再把背景资料看全了再说。有个老哥坐火车,看见车窗外边的一堵墙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坦白从宽是犯罪。”这老哥当时就惊呆了,等火车又往前开了一些,这才看到这堵墙从“罪”字那里拐过弯去,那边墙上接着写着“分子的唯一出路”。

《诗经》里的这几句,我们也得拐过弯去,把内容看全了才行。

为什么趁着没下雨就要剥树皮呢?

这首诗的题目叫做《鸱枭》,鸱枭是一种鸟,用现代话说就是猫头鹰。这段诗是说这个猫头鹰很聪明,知道趁着天还好的时候搞点儿树皮,把自己的小窝弄牢靠了。

——如果单是这些,还不足以让它得到孔圣人的高度评价。这诗是有影射的。写诗的人是邠国人,看着自己的国君整天胡作非为,不干正事,越看心里越气。有心打他——可人家是国君,势力太大,要动手的话肯定自己吃亏;有心骂他——哎呀,这好像也要担不小的风险。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那可怎么办呢?写诗吧!

诗曰:

国君你是王八蛋,

正经事情全不干。

我想对你说一声——

滚蛋!

——不行,这诗写得太直白了,既然是诗,就要有含蓄之美。这一含蓄,就写成了现在这样,不写人了,写猫头鹰,也不骂了,改夸,夸这个猫头鹰:说猫头鹰很聪明,知道趁着天还没下雨的时候赶紧出去,从桑树根上叼些树皮回来把自己的巢整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