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人间佛国(第5/16页)

崇佛的梁武帝身边就有这样一位宝志(也作“志公”)大师,在他圆寂之后,梁武帝为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并且亲自撰写悼词,其中有“观往测来,睹微如显”的句子,赞叹宝志大师高超的占卜能力。梁武帝还在宝志大师的墓前兴建了一座用于纪念他的开善精舍,这座开善精舍在后来改朝换代的动荡中一直得到善待,明朝初年因为修建明太祖的孝陵,将之移至钟山东麓,改称为灵谷寺,该处“三绝碑”非常著名:吴道子画的宝志像,李白作的像赞,颜真卿题写,是为“三绝”。

既然后世僧侣们都能够拥有如此神通,那么,佛陀本人的神通广大就更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了。而佛家既然认为“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可成佛”,那不就意味着人人都有可能获得无上的神通吗?于是,修炼成佛之举也就具有了和道教宣扬的“羽化升仙”同样的意义和诱惑力。

《世说新语·排调》里记载了这样一段对话:

何次道常去瓦官寺拜佛,勤快得很。阮思旷便对他说:“您真是志大宇宙、勇迈终古啊!”

何次道很是诧异,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恭维我都恭维得没边了?”

阮思旷答道:“我想求得个地方长官的职位都还很难呢,您却求成佛,这还不够志大宇宙、勇迈终古吗?”

这个故事虽然带有讽刺色彩,却说明了当时很多人对佛的理解——成佛基本上等于成仙。可这又是一个误解,又是人们想当然地把佛理解成了自己心目中、期待中的样子,而不是认识到了佛本来的面目。具有普遍意义的人性的弱点在这里再次发挥了强大的作用——人们只相信他们乐于相信的事物,哪怕被相信的其实只是一个距离真相很远的假相。

那么,什么是佛?

“佛”是我们对佛陀的简称,“佛陀”这个词其实并非是专为释迦牟尼而设的,而是在印度古已有之的,意思是“觉悟的人”。释迦牟尼在这个世界中和我们一样地生老病死,只不过因着他的“觉悟”,他摆脱了生老病死之“苦”,而不是摆脱了生老病死本身——正如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做到不贪恋生、不畏惧死,却不可能做到“永生”或“不死”。

当“佛”被塑造成了一尊至高无上的“神”的时候,罗汉、菩萨这些称谓也就自然紧跟着失去了它们原本的意义。当梁武帝在建康城里舍弃皇位、去同泰寺出家的时候,这位“皇帝菩萨”说:“朕之视此,曾不如一芥。”这样看来,在贪、嗔、痴三者当中,梁武帝至少已经消除了贪念,并且给全国上下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虽然他几次舍身同泰寺,却又总被众大臣以巨额金钱“赎”了回来,然后又继续以血腥手段维护着他的皇权。

阿格尼丝还是小姑娘时,常常跟父亲去散步。有一次,她问父亲是否相信上帝。父亲回答说:“我相信造物主的电脑。”孩子之所以记住这件事是因为这个回答很奇特。“电脑”这个词很奇特,还有“造物主”,父亲从来不说“上帝”,总是说“造物主”,仿佛他想把上帝的重要性局限于他的工程活动。造物主的电脑,人怎么才能与电脑交流呢?于是,她问父亲是否祷告。他说:“那就像电灯泡烧了向爱迪生祷告一样。”

这是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不朽》中的一段,它无疑可以成为一个独立成章的寓言来给人种种丰富的启示。爱迪生当年历尽艰苦的思考和实践终于为我们指出了一个获得光明的有效方法,然而他自己却绝对不是光明本身,如果不了解电灯怎么开、灯泡怎么用,而仅仅是把爱迪生的半身像供在家里顶礼膜拜的话,我们永远也不能指望电灯会因此而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