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非礼,乐非乐

孟子的名言先按下不表,先说说音乐。

在“梁惠王章句上”的一开始,先说了“礼”,也顺便提了提“乐”,所谓“礼乐”,所谓“礼崩乐坏”,这个“礼”和“乐”本是不分家的。

“礼”的意义不是礼貌,是维护等级制度的手段。

“乐”的意义也不是音乐,也是维护等级制度的手段。

所以呢,我方才拿贝多芬的音乐来比喻齐宣王原文里说的“先王之乐”其实并不恰当。

所谓“先王之乐”,我们现在还能见识到。有谁看过祭孔的场面?现在山东曲阜孔子老家搞的祭孔仪式用的一种音乐舞蹈叫做“八佾”(读做“义”),这就是典型的一种“先王之乐”。那么,这个“八佾”到底还原古乐舞还原得是不是一点儿不差?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就当它和原来一模一样好了。

在《论语》的记载里,孔子对“八佾”说过一句非常著名的话,这句话现在也是一句大家耳熟能详的成语了。孔子当时听说鲁国的某位大贵族在自己家里上演“八佾”,于是气哼哼地说:“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看,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现代人不好理解了:人家在自己家里听歌看舞,碍得着你孔子什么事啊?你就算不爱听,你可以不听啊,人家又没请你去听!

孔子当然生气了:照这么发展下去,怎么得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反了你啦!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就是“八佾”,这种级别的音乐,只有周天子才能玩,别人谁都不能玩。音乐和舞蹈在那个时候是分级别的,你是哪个阶层的人就玩哪个阶层的音乐,谁也不能乱来。我们一开始就讲了,梁惠王称“王”,这就是“礼崩”,现在这里的贵族玩“八佾”,这就是“乐坏”,合起来就是“礼崩乐坏”,意思不是说没人讲文明礼貌了,没人喜欢高雅音乐了,而是说传统等级秩序被破坏了,自我膨胀的人开始多了,天下大乱了。

有人可能会问:“如果那个玩‘八佾’的贵族就是个音乐迷呢?或者说,如果我生活在那个时代,而我恰恰是个音乐迷,具有为艺术献身的精神,虽然我的身份也许仅仅就是个士,可我就是喜欢‘八佾’,迷得不行。不是有过乐迷都疯狂到枪杀约翰·列侬了吗?如果我也是那么一个疯狂的乐迷,就是迷这个‘八佾’,那怎么办?”

标准答案是:那你也得像人家枪杀列侬一样,枪杀周天子去。

但是,会不会真有这样的乐迷?我的感觉是:不大可能。

为什么不大可能?

因为,那时候的这种正统音乐实在太难听了。

扯一扯我们老祖宗的音乐。

音乐这个东西按说属于艺术范畴,要按艺术的说法来讲呢,虽然存在普世之美,可更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迷交响乐的,有迷二人转的,有听歌剧听到心潮澎湃的,有唱十八摸唱到脸红心跳的,这都正常得很。可是,说到周代的正统音乐,严格来说,却不大属于艺术范畴,而更是一种仪式化的东西,原始巫术和原始崇拜的味道还相当强烈,再加上“官方音乐”这一“官方”,那腔调就更没法听了,而这种音乐的作用又不是为了给人审美愉悦——无论是高尚的愉悦还是低俗的愉悦——所以说就两个字:难听。

当时的人怎么听音乐,历史上还真有记载,咱们就拿一段来看看。这段故事的主人公很有代表性,他是诸侯后裔,显贵之人,教养出众,品德高尚,总之,如果连这位仁兄都不爱听当时的官方音乐,那普天之下也就很难再找出什么人爱听了。为了郑重起见,这段文字我翻译得基本忠实,不作发挥了:

吴国公子季札来鲁国访问,请求能在鲁国全面地观赏一下周乐。鲁国就让乐工们为季札歌唱《周南》、《召南》。季札说:“真美啊!这是王道教化的基础,虽然还算不得尽善尽美,也称得上勤而不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