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4/8页)

正说着,只见竹排靠岸,那布衣男子携着童子顺石路走了上来。致庸退到路边恭立。布衣男子一路走来,长声吟道:“天下皆浊我独清,天下皆醉我独醒。哈哈!哈哈!”长栓在一旁小声嘀咕起来:“东家,我以为天下的读书人只有孙老先儿是个疯子,您看看他,比孙老先儿疯得还厉害呢,哪里是什么神仙!”致庸瞪他一眼,长栓赶紧闭了嘴。

那布衣男子旁若无人地走过去,掏出钥匙正要开柴门,致庸恭谨上前,拱手道:“这位先生请了,山西祁县商人乔致庸这厢有礼了!”布衣男子凝神看他,忽然神情开朗地拱手道:“山西商人乔致庸?原来你就是那个不避万死来我武夷山买茶的出色人物?”致庸一惊笑道:“先生是谁,如何知道在下?”布衣男子大笑,复又认真看他:“我是谁对先生不重要,至于我如何知道你的名字,我倒可以告诉你——昨日在寨子里接待乔东家的耿于仁,那是鄙人的亲戚!”致庸又一惊,笑道:“原来尊驾是耿东家的亲戚?那就更好了!先生隐居之处,乃神仙应居之地。在下偶然走到此处.就有脱胎换骨、尘念顿消之感。敢问先生,我能随你进去,讨一杯茶喝吗?”

布衣男子闻言看他一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致庸甚是欢喜,又拱手施了一礼,便随他进了屋。竹屋内陈设甚是简单,不过是几件竹木家具、几本书、一套茶具而已,却显得极为清幽。

甫一坐定,童子便捧茶上来。布衣男子笑道:“先生本为讨茶而来,那就请吧!”致庸品了一口,不觉赞道:“真是好茶。在下冒昧地说一句,这茶有点像驰名天下的武夷山云雾茶,可又不是,比我昨日在耿东家那里喝的贡品还要甘醇香洌,饮之如酒般颇有后劲,使人有振奋之感,真可谓茶中神品。在下生在商家,自小也喝过不少天下名茶,可从没有品尝过先生今天赏赐之茶。敢问先生,这是何种神品?”

布衣男子微微一笑:“称不上神品,不过是在下呆在山里,偶有兴致,将武夷山云雾茶的枝芽接于四季春茶树之上,再用新法炒制出的一品新茶而已。因它香气清扬,如

鲜花一样芬芳,滋味活泼甘醇,汤色绿中透黄,明亮清澈。一杯人腹,会令壮士激昂,英雄慷慨,才子神采飞扬,隐士拔剑而起,即使凡夫俗子,也会平白生出许多济世救民之心,为国效死之志。呵呵,因此在下将此茶起名为将军令。”

致庸心中一震,对他愈加肃然起敬:“将军令,这个名字起得好!想不到先生身在江湖,仍然心系天下,在下方才误将先生认为许由一流隐士,实在是大谬!”布衣男子大笑:“先生过奖,在下算得上什么心系天下,一个无用之人,无用之才罢了!”致庸连连摆手道:“敢问先生,先生将两种滋味冲淡平和之茶改造为一种饮之慷慨激昂之茶,其用意何在?”布衣男子深深看着致庸,道:“古人言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茶乃小事,却可看到天下兴亡。”致庸点头。布衣男子接着道:“乔东家,你是商人,自古茶路通则天下路通,茶事昌则天下事昌。前几年茶路不通,在下以为天下事不可为也,惟有藏身山中,读书饮茶,遁世避祸;今日乔东家冒死来武夷山贩茶,茶路复通,在下又以为,天下事还没有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致庸大笑问:“先生,此话又当怎讲?”布衣男子抬眼望着窗外,半晌沉郁道:“在下虽山野村夫,也早知山西祁县乔家堡乔家巨商之名。以乔家之富,乔东家不来江南贩茶,谅也不至于有饥寒之忧,可是乔东家还是不避生死地来了,此事仅仅用商家重利的本性来解释是不够的。长毛横踞长江,天下茶路可谓不通,但乔东家仍旧上了路,因此这条茶路至少在乔东家心中,一直都是通的。既然茶路在人心中是通的,那天下事就仍有可为。乔东家,在下往日以为自己读了几本书,就懂得了天下大势,其实错了。今日乔东家来此贩茶,令在下看到了天下的人心。乔东家,就这一点,在下也定要谢谢你!”说着他向致庸深施一礼。致庸连连摆手,示意不敢当:“先生实在过誉了。其实以致庸看来,先生骨相清奇,身在江湖之上,心存魏阙之下。吟咏之间吐纳珠玉,眉睫之前卷舒风云,必非平凡之辈。因此先生今日隐居山林,定然大有深意。”布衣男子摆了摆手,微微含笑,不再多言,似陷入一种沉思。致庸甚为体谅,当下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