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大海(第3/7页)

“旅行回来后,小春在大医院接受的手术并不顺利,也找不到合适的抗癌剂。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瘦了很多,饱受疼痛折磨,吐了很多。”

两人在防波堤上肩并肩行走。在钢筋水泥块的尖端,钓鱼的人挥动长杆的姿态化作夕阳下的剪影。

“在生与死之间,有难以忍受的痛。我一直都知道,可是小春的痛苦还是超越了我所能正视的痛楚。为了尽量保持意识的清醒,她也不想使用太多止痛剂。”

是吗。小春。有多痛苦。藤代想说出声来,却吐不出一个字。无论说什么,仿佛都无法作为描述小春最后时刻的准确语言。

“小春,最后还是按她应有的姿态走的。”

“……小春,做了什么?”

“有一天早上,我到病房,只见她手里拿着大胶卷相机。她说她想去海边。那个时候,她因为服用了止痛剂,意识有些模糊,走路也有点儿困难。尽管如此,她还是说什么都想去,她用颤抖的手握住床的一端,好几次要坐起来。我没能忍住眼泪。赶紧把轮椅给她拿过去,推着她去了海边。”

在钢筋水泥堤岸的最末端垂钓的人影突然大幅度移动起来。是钓到大鱼了吗?鱼竿已经弯成了弓状。为了不放掉鱼,钓鱼的人影在不停移动。向左,向右。这不停移动的身影,仿佛在跳着什么舞蹈。中河眯着眼睛,盯着钓鱼人的“舞姿”。

“防波堤的尽头处,她摆好相机,将取景器调到水平线上。用无力的手支撑起相机,不停拍摄这片大海。”

孤独的灰色大海。这是小春最后看到的景色。想到这里,藤代感觉胸口发闷,简直快要无法呼吸。

“……小春很喜欢大海。我们两个人去印度旅行时,到过一个叫作科摩林角的印度南端小城市。在那里,她每天都望着大海。

“实际上,我曾在印度工作。从日本的大学医院中途休息了两年的时间,在新德里医院待过了那段时期。与在那里遇见的印度外科医生交往过。他带我去了科摩林角。我告诉小春这件事后,她非常吃惊。她说感觉跟我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是这样啊……真的好巧。”

钓鱼的人停下了脚步,鱼竿已经不再弯曲。他以原来的姿态朝堤岸的最顶端伸出长竿。是鱼已经钓上来了吗?还是鱼从钩上逃走了?

“她一边望着藏在云中的朝日,一边对我说。”

“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好像没有赶上’。”

是的。那时候,我们没有赶上。忘却的光影像浪涛一样拍打过来。

从圆形窗口中看到的银色翅膀。什么时候我们再来看吧。在从印度回来的飞机上,小春俯视着眼下的大海,小声地说。是的,什么时候我们一定要再来。藤代回答。

“我们俩错过了科摩林角的日出。尽了力但还是没赶上。我跟小春约好了,什么时候再去。那个时候真的觉得,这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办到的事情。”

“就在那天下午,她去世了。晚饭时间,我去房间里叫她,她像睡着了一般,悄悄地走了。”

中河从包里取出一个相机。她说:“这个应该交给你。这是小春的业余单反。”藤代接过来,只感觉分外沉重,这个重量仿佛就是与小春在一起度过的岁月。

临别之际,中河笑着说:“感谢你今天特意前来。能跟你交谈,真好。托您的福,我一点儿一点儿地想起了小春。”中河说着,依旧保持着笑脸,用纤细的手指拭干了眼角的泪水。

小春的相机里还装着胶卷。

藤代回到东京,为了洗照片,去了一家电器连锁店。听着大音量播放的店内宣传曲,正准备把胶卷放到白色荧光灯照射下的柜台上,这时,藤代突然意识到不该在这里洗照片。

于是,他告诉店员自己要带走胶卷,于是只购买了相纸,就径直走到了大学。穿过只剩下焦黄色枝丫的银杏树林,进入摄影部的活动室,那里有埋头打电脑游戏的老成模样的学生,还有脖子上挂着相机、绽放着灿烂笑容的青年,以及肩并肩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情侣。看到这副光景,藤代感觉到的,并非似曾相识的怀念之情,而是有一种焦急的心情涌上心头。仿佛这是一场只更换了演员的戏。进而,想到自己再也无法站在这个舞台上,就有一种想要大声叫出来的冲动。墙壁还是一如既往,杂乱无章地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照片。只不过,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用数码相机拍摄后,用Photoshop加工过的色彩鲜艳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