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九章 灵济宫(中)(第3/4页)

赵贞吉也好,何心隐也罢,都是出了名的‘贵乎本心’,要他们撒谎是不可能的,所以此言一出,棚中众人全都变了脸色!

徐阶见状,知道张居正是没戏了,好在他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因为张居正的心根本不在讲学上,强按牛头不喝水,没必要强求。便笑起来道:“诸位误会了,我说的不是张太岳,而是沈江南。”两个弟子,一个朝堂为尊,一个学术为王,谁也没法伤害对方,只能彼此合作,才能稳固彼此的地位……这才是徐阶为自己的学生,精心设计的未来之路。如果一切遂愿,你好我好他也好,那该……多好哇。

比起对政务的狂热,张居正对讲学的冷淡,已是由来已久了。这着实让徐阁老无奈,所以早就断了让他继承这一块的念头,这次之所以提出来,就是为了让几个老家伙拒绝,然后再提一个,成功率自然要高一些。

“是他啊……”众人的表情要好一点了,但也只是一点而已。虽然沈默地位够高、名望够大、只要能对阳明心学有足够的领悟,便是最好的继承人选。但是沈默出身南宗浙中学派,是王畿和季本极力吹捧的子弟,身为北宗的泰州学派,怎么甘心就把盟主位子拱手相让呢?

“我们和浙中学派的理念相左,恐怕到时候冲突不小。”在场众人辈分最高,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的族弟,王栋这时出声道:“况且沈江南虽有六首之名,但从未有著作问世,也未曾登台释我王学精义,恐怕难当此等大任吧。”

“说起来,存斋公还是出身江右派的呢,不也没引起什么纷争吗?”赵贞吉在边上帮腔道:“可见出身不是问题,重要的还是他的理念,还有讲学水平如何……”言外之意,其他方面没必要质疑了。

徐阶也点点头道:“是啊,待会儿他也会上台讲一课,咱们听完了再谈。”

※※※

灵济宫讲学,是在院中松风坪内举行,这大坪四周生着许多株树冠如盖,交错连理的古松,微风吹过,便能听到沙沙的松针摩擦声,因此而得名。

在大坪正北面,平地又垒起一座高高的四方石台,名曰‘讲经台’,这里原先是道士们为信徒讲经之处,但现在台上台下,全都是穿儒袍的书生,已经见不到穿道袍的牛鼻子了……虽然刚过年,但场中仍有近两千名热心听众,从辰时开始,听几位学者宣讲自己的心学体会。

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但凡敢登上这灵济宫讲台的,都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辈。讲解起经义来,真可谓是舌粲莲花、口若悬河。无论是就句论句的诠解经义,还是从前人经典中向外推演,尽皆说得脉络分明,饶有新意。将那幽微玄奥的心学经义,讲得精妙无比,令在场众人听得目眩神迷。

听众们能感觉出来,今日讲学的几位都特卖力,让知道沈默今日将登台的人们,不禁为他暗暗捏把汗。在他前面登场的这些大牛,各个飞花粲齿,妙句连珠,倒让从没上过台的沈大人如何与他们相比?

就在众人的担忧中,轮到沈默了。他翩然走上台来,端坐在蒲团之上,还未开口,众人便放下心来。因为他的气场已经笼罩住了全场。峨冠博带,衣袂飘飘,面色从容,气定神闲,这绝不会是初次登台的菜鸟。那是当然,当年在国子监、在苏州府学,沈默不管多忙,都会亲自授课,像这次不过是场面大一些,人多一些而已,没什么不同。

于是在这个冬日的傍午,沈默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讲学。松风坪上回荡着他清朗的声音:“阳明夫子学,以良知为宗。每与门人论学,提四句为教法:‘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学者循此用功,各有所得,盖因夫子谓:‘学须自证自悟,不从人脚跟转’。若执着师门权法以为定本,未免滞于言诠,亦非善学也。故小子斗胆,亦自证一篇,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