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姨太太撒泼争马桶 老和尚正色释签文(第4/7页)

李延垂下眼睑思量一会儿,狐疑说道:“这就奇了,内阁首辅高拱是我座主,我对他执门生礼,这是天底下人所共知的事,难道他会整我?前年广西道御史上折子弹劾我,说我排斥戚继光,剿匪不力。结果皇上颁下旨意把戚继光调到蓟州,高阁老亲来信札对我安慰有加,虽然也要我慎思笃行早传捷报,但口气十分体己。自后弹劾折子还上过几道,都被高阁老一一化解。这回风云突变,真的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说毕,李延垂下一副苦瓜脸,两手抚着腮帮,显得烦躁不安。董师爷接着说道:“东翁这几年花大把的银子,把京城各要紧衙门打点得路路通。照理不会落到这般结局的。事既至此,我看得分两步棋走,第一是求平安,不要把这里的事捅出去,按《大明律》,我们干过的事怎么治罪都不过分,但事在人为,京城里那些得过东翁好处的高官为了自身安全,也不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只要躲过这一劫,东翁的第二步棋就是活动起复,在下平常也读点杂书,略通相术,东翁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官运好像不会到此为止……”

董师爷一向话多,好耍点小聪明,眼看他又要东扯葫芦西扯瓢摆龙门阵,李延一挥手粗暴打断他的话,没好气地说:“你那个相术我不止听过一百次,不要说了,你只说说,如今这一劫怎么度过。”

受此抢白,董师爷也不气恼,他反正看惯了东翁的脸色,知道如何应付。当下答道:“度过难关,就用那七个字,解铃还得系铃人。”

“你指的是高阁老?”梁师爷插问。

“正是,”董师爷转向李延,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东翁这两三年花在京官们身上的银子,少说也有五六十万两,可是,你却没有在高阁老身上花过一厘一毫,东翁恕我冒昧,您这是失了门生之礼啊。”

李延苦笑了笑,说道:“董师爷你这见识就差了,不是我李延不懂规矩,而是天下官员无不知晓,高阁老是一等一的清正廉洁之臣,我若送钱给他,岂不就是备了棺材送礼。”

董师爷不以为然摇摇头,嘻嘻一笑回道:“东翁见识差矣,天底下我还没见过不吃鱼的猫,高阁老爱不爱钱,通过一件事可以得知。海刚峰海瑞大人,被人称作天下第一廉臣,在嘉靖皇帝手上差点掉了脑袋。他在高阁老手上复官并升任苏州巡抚,可是刚刚一年,海瑞头上这顶还没戴热的乌纱又被高阁老摘了。你想想,高阁老如果真的不爱钱,他能罢海瑞的官么?”

“是啊,老董言之有理,”这时梁师爷也插进来附和,“常言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单看高阁老门下那帮亲朋门生,一个个都是在钱窟窿里翻筋斗的人物,就知道高阁老的真正为人。”说到这里,梁师爷突然意识到李延也是高拱的门生,自觉失言,又连忙拿话来掩饰,“总归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听说这次来接任的殷正茂,见了钱,连喉咙管里都会伸出一只手来抓。”

两位师爷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李延默然坐听,忽然间有了主意,心里一轻松,便打了一个呵欠说道:“今天暂且议到这里,下午,你们随我去一趟西竺寺。”

两位师爷退出值房,李延从袖子里抽出那张田契,又反复看了一遍,接下来是小心翼翼地折起又打开,打开又折起,一时间又心乱如麻,呆呆地出起神来……

这三张田契上的五千亩地,是他为座主高拱置办的一份厚礼。尽管两位师爷认为高拱不爱钱是假,但李延知道高拱平素的确很少收人礼物。这位性格倔犟的首辅大人,对自己的门生呵护有加,但一旦门生做出越格非分之事,他的脸色也变得极快。李延心里清楚,没有高拱就没有他的官运财路。他有心报答,却找不到表达心意的最好方式。送银票不敢,送别的又显不出孝敬。思来想去,他才想到干脆出银子为座主添置些田产。主意一定,他连心腹师爷都信不过,差了管家李忠带十万两银票去湖州、无锡、涿州三处秘密购置五千亩上等田地。买主名字填的是高拱大管家高福——这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买好田产之后,他并没有立即送给高拱,他是想等高拱致仕之后,再把这三张田契送过去。到那时高拱禄位尽失,为桑榆晚景着想,大致再不会申斥拒收。他自认为这个主意并不差,但现在事情有了变数,殷正茂一旦接任两广总督,立刻就可以从账目上发现那个天大的窟窿……思来想去,李延决定冒险给高拱写封信,坦白告诉他为之购买田产的事。高拱不爱钱是真,但两位师爷的分析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一千两银子他不要,一万两银子五万两银子他也可以不要,如果是十万两呢?面对这么一大笔数目高拱设若还不动心,那就是天要灭我李延,只好引颈认命。但是,如果高拱肯收下这三张田契,情况就不一样了。即使这边问题暴露有人上折子弹劾,高拱仍会一如既往竭力维护,那么多得过好处的官员更会看首辅眼色行事援手相救。这步棋虽险,但尚有一半成功的把握,不走这步棋,事情就会弄到一团糟不可收拾,甚至死路一条也尚未可知。李延想晕了脑袋,终于横下一条心来,提笔给高拱写了一信,告知代置田产一事,他本想把那三张田契随信附上,但临时又动了个念头:信件终究不太稳当,田契还是亲手交上为好。故又从信封里把那三张田契抽了出来然后亲手封上火漆,最后一次动用两广总督关防,采用八百里快报投递方式,日夜兼程,把这封信送往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