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武、韦之乱(第3/3页)

太宗意未宣露之际,无忌安敢固执欲立晋王?且太宗岂以石文决事者乎?《传》又曰:承乾废,魏王泰入侍,太宗面许立为太子。因谓侍臣曰:“昨青雀自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与陛下为子,更生之日也。臣惟有一子,臣百年之后,当为陛下杀之,传国晋王。父子之道,故当天性,我见其如此,甚怜之。”遂良进曰:“陛下失言。伏愿审思,无令错误也。安有陛下百年后,魏王执权,为天下主,而能杀其爱子,传国晋王者乎?陛下昔立承乾,复宠爱魏王,嫡庶不分,所以至此。殷鉴不远,足为龟镜。今立魏王,伏愿别安置晋王,始得安全耳。”太宗涕泗交下曰:“我不能。”即日召长孙无忌、房玄龄、李 与遂良等定策,立晋王为皇太子。斯言尤野。安有如此诞谩之辞而可欺太宗者?《无忌传》言定策者固无遂良名,而《新书·遂良传》,载其贬爱州后事见下节。上表云:“往者承乾废,岑文本、刘洎奏东宫不可少旷,宜遣濮王居之,臣引义固争,明日仗入,先帝留无忌、玄龄、及臣定策,立陛下。”疑其表亦不足信也。太宗废承乾,亦兼废泰,似甚英断,为中主所不及。然果如此,先何得宠泰,使之礼秩如嫡?窃疑是时泰夺宗之谋,亦必大彰露,其事丑恶,史官讳之不书,附会揣测之辞,遂因之而多也。然遂良虽不与定策,而其与长孙无忌如骖之靳,则固不疑矣。

晋王既立,魏王之党阴谋仍未尝息。《旧书·刘洎传》曰:太宗征辽,令洎与高士廉、马周留辅皇太子定州监国。定州见第二章第四节。太宗谓洎曰:“我今远征,使卿辅翼太子,社稷安危之机,所寄尤重,卿宜深识我意。”洎进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愆失者,臣谨即行诛。”太宗以其妄发,颇怪之。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卿性疏而大健,恐以此取败。深宜戒慎,以保终吉。”十九年(645年)。太宗辽东还,发定州,在道不康。洎与马周入谒。出,褚遂良传问起居。洎泣曰:“圣体患臃,极可忧惧。”遂良诬奏之曰:“洎云:‘国家之事不足虑。正当傅少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异志者诛之,自然定矣。’”太宗疾愈,诏问其故。洎以实对,又引马周以自明。太宗问周,周对与洎所陈不异。遂良又执证不已。《通鉴考异》引《实录》云:洎以实对。遂良执证之不已。洎引马周自明。太宗问周。周对与洎所陈不异。帝以诘遂良,遂良又证周讳之,较为明白。《旧书》与《鉴》,所本者同,而辞不完具,且颇失次。乃赐洎自尽。洎临引决,请纸笔欲有所奏。宪司不与,太宗知,怒之,并令属吏。则天临朝,其子弘业上言:“洎被遂良谮而死。”诏令复其官爵。此事之必非如此,无待于言。《唐书》之文,本于《实录》,见《通鉴考异》。《通鉴》不信遂良谮之之说,然又载诏云:“洎与人窃议,窥窬万一,谋执朝衡,自处伊、霍,猜忌大臣,皆欲诛戮,宜赐自尽。”则太宗固信其欲谋危东宫。此时而谋危东宫,谈何容易?洎若怀此志,岂得泄之于褚遂良?疑遂良所以谮之,太宗所以杀之者,其故实别有在,诏语特诬辞也。洎与岑文本同党魏王,文本是时已从征辽而死,洎之所处,实甚孤危,而犹相龁如此,朋党分争之烈,可以想见。史所传太宗属洎之语,虽不足信,而其尝有所属,则似无可疑。岂既立晋王,又虑长孙无忌威权过重,而特以魏王之党参之邪?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太宗崩。治立,是为高宗。《新书·张行成传》曰:高宗即位,晋州地震不息,晋州,今山西临汾县。帝问之。对曰:“天阳也,君象。地阴也,臣象。君宜动,臣宜静。今静者顾动,恐女谒用事,人臣阴谋。又诸王、公主,参承起居,或伺间隙,宜明设防闲。且晋陛下本封,应不虚发。伏愿深思,以杜未萌。”此时之情势可见。果也,至永徽四年(653年),而有房遗爱之变。遗爱,玄龄次子也,尚太宗女高阳公主。玄龄卒,子遗直嗣。《旧书·传》曰:初主有宠于太宗,故遗爱特承恩遇,与诸主婿礼秩绝异。主既骄恣,谋黜遗直而夺其封爵,诬告遗直无礼于己。高宗令长孙无忌鞫其事,因得主与遗爱谋反状,《通鉴》云:公主使人诬告遗直无礼于己。遗直亦言遗爱及主罪。云罪盈恶稔,恐累臣私门。上令长孙无忌鞫之,更获遗爱及主反状。遗爱伏诛,主赐自尽,诸子配流岭表。遗直以父功,特宥之,除名为庶人。时牵连获罪者:有宁州刺史薛万彻,岚州刺史柴令武,皆主婿也,万彻尚高祖女丹阳公主。伏诛。高祖第六子荆王元景及吴王恪、巴陵公主赐死。左骁卫将军执失思力,亦主婿也,思力突厥酋长,随隋萧后入朝,击薛延陀、平吐谷浑有功。尚高祖女九江公主。配流巂州。见第三章第一节。侍中宇文节、太常卿江夏王道宗见第三章第二节。配流桂州。见第二章第二节。此据《旧书·本纪》。《传》及《新书·传》皆作象州,今广西象县。恪母弟蜀王愔废为庶人。令封兄哲威徙岭南。盖文武各有托附,亲戚分为朋党之祸,至斯毕作矣。高宗之党,是时可谓全胜,然不旋踵而毙于武后。螳螂捕蝉,黄雀又随其后。世事之变幻可胜慨哉!唐起代北,骄淫矜夸之习,积之已久,势不能无所发泄。太宗之后,承乾傥获继位,未必不为齐文宣,泰而获遂所求,亦未必不为隋炀帝。然大化迁流,往事终不可以复演也。天乃又易一局,使庸懦者承之。以牝鸡司晨,肆其淫暴而极之于天宝,而唐遂终以自毙矣。发泄之途不同,而有所蕴者,终必一肆其毒而后已,不亦重可惧乎?然灭周者果褒姒邪?抑别有其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