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车站(第2/3页)

他从旁边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手工模型给我看。

“你看,我们这边做模型都是很精细的。你看这个边,很挺,对不对?”

“啊?”

“你这个,还不行啊。”

中午吃饭的地方很远,走过去大约要十五分钟,在白晃晃的太阳下。穿过日式料理店、素食店、沙县小吃、川菜馆、兰州拉面馆,事务所的员工们每天都漫无目的地走出门,然后十有八九就走到这家品种较多、价格又比较便宜的上海面馆。三丝冷面、银芽冷面、三黄鸡、酱爆猪肝饭、小笼汤包、酸梅汤、银耳汤,密密麻麻的食物名挂满收银台后面的墙。众人都挤在收银台前。日子一久必然不知道吃什么,每天大家都很谦让:“你先点你先点,我还没有想好。”“哎,这么巧啊,我也还没想好。”

附近也没有什么卖早餐的地方,仅有一家本地品牌的面包店。还有斜对面一家卖油炸鸡蛋饼和包蒸饭的地方。蒸饭团里面包着一根炸得黑黄的大油条,因为油条太过壮硕,饭团便也硕大,从早晨吃到晚上还可以剩两口。每日早晨我从这摊位面前急匆匆走过时,老板娘都在对着翻滚的油条,默默地拿着长筷子发呆。再看一眼楼上一户人家养的一丛悬挂如瀑布的多肉植物,我就走过去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我一头栽进这日常焦虑的忙碌里。开始跟在一个约年长我几岁的女建筑师后面,一起做一个投标。我叫她王工。小乙开始来上班了,和我隔着遥远的黄浦江,我连去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有。每每深夜回去的路上,路过河边的紫薇花,白的粉的,在月光下和河水一起闪闪发光。木星在后半夜出现,天空如此广大,所有的辛难都无法开口。

小乙上班之后,每天都会在网络上找我若干次,或者偶尔与我通个电话。我们说的话简直都可以编辑成一本自暴自弃的员工语录。譬如她今天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真的好想先去死一死啊。”

“啊,怎么了?”

“公司要搬地方!”

“啊?这么不靠谱?你才去几天啊?”

“你知道我找了公司附近的房子的!它现在要搬去的地方离这边有两个小时!”

“……”

“你说我还怎么活下去?我所有的钱都付了房租和押金了。”

“哪天搬?一般说搬也要过很久的吧?”

“还有二十二天就搬了。”

“……”

有时候小乙给我打电话。

“一天之内做高层住宅立面!不想活,好吗?”

“我还一天之内做方案还要建模呢。”

“什么想法都想在立面上实现,你知道吗?什么都想要,现在什么都是一团糟,失控了。”

“为什么这么喜欢让人一天之内交出来呢?”

我们就这么一人一句地完全不管对方在说什么地自己说自己的。

七月里,有台风过境。投标的工作也接近尾声,每日加班的时间越来越长。深夜回去洗衣物。洗衣机在阳台上嘀嘀地叫着——运行完成,阳台上的月季在风里花枝乱颤,我就在沙发上那样睡着了。很长的复杂的梦,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只记得起来零星的一点。想起还在电饭锅里炖的银耳蜜枣汤,不放进冰箱恐怕明早就得坏了,于是艰难地爬起来,一边盛进饭盒一边尝了一口,枣子比银耳好吃。走到阳台上,云还在天空疾走,拿出洗衣机里的床单晾好,又爬去睡觉。

天都快亮了。

投标工作已到最后一日。夜里又下起雨来。凌晨两点,投标文本总算弄完了,给王工检查之后,在线发送给了打印店。王工站起来,说:“终于弄完了,但是打印店那边还是要盯一下啊,打出来偏色就不好了。就你去吧。这么晚就打车去吧。”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好像也没能说出来。她看了看我,似乎猜到我想说什么:“这才刚来几天啊,你要有责任心啊,要做好自己的工作,盯紧点啊。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还得出差去投标呢。”她回头拿起自己黑色的包,“我估计明早我们从打印店那边拿东西太晚了,九点就得上火车了,你七点到打印店把文本和展板都拿回来吧,八点之前一定要到公司啊。”又拿起黑色的雨伞,“可以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