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蝉之夏(第3/4页)

“你们好,我是MG2136001号。”开头是这么说的,郑重其事得好像是为很久远的岁月准备一样。

还说了什么,我忘记了,大概也是美好祝愿:“祝你们人生美满,平安喜乐。”再后来他们去KTV,我和室友回去接着写论文。

本科毕业的时候,也有散伙饭。全班同学都聚在一起,去的不是学校后街平时常去的小馆子,而是再贵一点的饭店。在亮黄色的灯光下,菜好像体面了些,这些要毕业的人好像也体面了些,这混沌的大学生涯,似乎也因为这结局,在这一刻体面了些。

人都来了,平时矜持的、冷艳的、只顾玩游戏的、闹失踪的,都出现了。后来喝多了,有人躺在门口的花坛里打滚,又哭又闹。晚上我们走到湘江边上,躁热的江风吹过来,我坐在那里看他们在马路边哭闹,小心翼翼地隐形,不说一句话。

那一年,我因为大学期间几乎没有好好上过一门课,毕业的时候学分尚未修满,延迟毕业。

寝室北边的走廊里总是有人在收拾行李。巨大的纸板箱,一个个尚未打开,整齐地靠着墙壁。要丢掉的衣柜、鞋架都被抬出来。每天我开着门通风,走廊里的声音都传进来。透明胶带被撕开的声音似乎一直没有断过——“刺啦,刺啦。”打包好的箱子有些就堆在走廊里,等着快递员过来取走。后来人越来越少,再后来,只剩下一条空荡的走廊和几个被丢掉的空的布衣柜。走廊里的白灰抹面有些地方脱落了,露出灰色的水泥,偶有小纸片在地上飞。空荡荡的。小灰猫会跑到走廊上,从衣柜上的破洞钻进去,躲起来往外面看。

六月末尾的时候我终于答辩并顺利通过。答辩结束后,还是按照导师的意见进行了一周的修改,不然我的论文得不到她的签字,还是无法毕业。她的口头禅是有底气的。这么长时间里,耗在一件完全不喜欢并且觉得是一件非常不可信的事情上,让人十分怀疑自己的价值。有时候我疑心此后的人生里此类事件会一再而来,如果总是这样委曲求全做不喜欢的事情,那么也许是时候改变自己的性格了。

我的论文终于完成修改,最后的道别却十分仓促。虽然我需要道别的只有校园里那几只猫而已。那天我跑来跑去到各个行政处盖章、归档。去图书馆缴清所有因延时还书而产生的欠款。三年来我第一次进入北大楼,是为了给自己的毕业证盖上校长的章。我当然没有看到校长,校长的章并不是校长自己来盖。大楼里面的保安很客气。眼看下午的时间不够,我已快赶不上预定的火车,还是一路跑去金润发买了猫罐头,然后一一送去。打开罐头就走,甚至连照片都没有时间再拍一张,然而这样微不足道的告别方式也不过是聊以自慰。

之后,我赶去火车站,在火车开动之前踏进了车厢,去做很多人在毕业之后工作之前都会做的一件事情:以为很重大的很有仪式感的一场旅行。

梅雨在旅途一半的时候停了,夏天的蝉鸣开始铺天盖地地响起来。

再后来我马不停蹄地到上海,找房子,办理各种杂事,打扫卫生,搬家,买家具,布置房间。

一口气都没有歇就上班了。

毕业结束得总是这么快。

我上班的路上会经过一条绿树成荫的马路,道路两边都是悬铃木。夏日蝉鸣响亮得像用尽全身力气。2011年的9月,我进入南京大学,第一个建筑设计去看的场地,也是坐落在悬铃木之间,那时的蝉鸣也如同如今一般覆盖整个世界。

今晚,上海有台风过境,城市里刮起无尽的大风。窗口的龙猫风铃被吹得叮当乱响。天空里云朵一大块一大块的,被风扯得很长,像是从远处的屋顶上长出来的一样。这个晚上,小灰猫被领养的人抱走了。之后,我去端来厨房里已经凉掉的咖喱饭吃掉。然后发呆、洗澡、坐在沙发上吹风。深夜的大风里,有尖锐的夜虫鸣叫的声音,不知道是蝉还是其他夏虫。生活里一些羁绊与过往被解散,好像有什么新的东西会徐徐展开,又好像什么都不会到来,就像在2011年9月的蝉鸣声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