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与控制(第2/4页)

你看过玛丽·沃尔斯通克拉夫特的《女权论》吗?1792年霍勒斯·沃波尔向摩尔夫人戏问道。当然没有,她答道:“这个标题包含着某些虚妄与荒谬的东西。”但当她阅读沃尔斯通克拉夫特的遗作小说《玛丽亚》后,她对其中所宣扬的当代婚姻法有失正义及“通奸正当”的观点大发雷霆。“让我们感到安慰的是,”她告诉自己的读者,“这种邪恶的原则尚未在生活中大行其道,是非对错的区分依然清晰而明确”——每个人都有责任守护它们。正是在此种语境之下,牧师罗伯特·马尔萨斯撰写了有关人口问题之极为保守且影响深远的大量著作。在正统与官方的评论者眼中,他的理论似乎提供了一种科学化的无可辩驳的证据,以此证明如果没有“道德约束”(即只允许婚内性行为),人口灾难与国家衰退在所难免。

所有这一切趋势的最终后果可以通过18世纪晚期与19世纪英裔美国社会道德基调的变化清晰显现出来。在19世纪20年代,大多数评论家都认为,近几十年来社会风气日趋良善,性乱之风得到了遏制(尽管这种风习是仅被限制于地下,抑或确实有所减弱,他们对此莫衷一是)。1837年维多利亚女王的登基即位被视为强化了这一趋势,而非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如今许多历史学家都同意此种“维多利亚时代”严格约束性自由与抑制各种感官享受的朝纲一直延续至1901年——事实上,其作为西方性文化的典型特征一直持续到20世纪60年代。此种观点如此盛行,以至于婚姻内部的性关系也发生了悄然改变。例如在1800年至1920年,大多数西方国家的分娩率降低了50%或更多。这是一个持久的变化,并且它看上去并非主要由任何生育控制的措施所造成,而是由于各种性节制的方法广泛应用于关系稳定的男女——禁欲、限制做爱、体外射精(只有从20世纪中叶开始,人工避孕手段才开始逐渐兴起,到现在已成为主流,这提供了更大的性自由,同时不会让生育率攀升)。

这种对于戒律的重新强调有个关键组成部分,即对于女人的去性欲化。本书曾试图解释这一趋势在18世纪的发端,但其全面发展则要等到19和20世纪。对于所有阶层的女性而言,性无知与性被动都逐渐被视作妇道尊严与异性恋爱的关键要素。这不仅是一种男性特有的理想,多数女性自身对此深为认同,并以这种标准看待他人。这也不仅仅适用于处女。正如最近有关20世纪之性生活的口述史所生动表明的,即使女性在夫妻生活中变得主动时,依然认同这一原则——而这作为一种轨范,一直持续至20世纪晚期。男人则相反,他应当采取主动,通晓性事,并懂得好女人并非一定很享受性爱。这种双重标准在公开场合随处可见,并且毫无掩饰。直到1991年,英国法律才正式确认了婚内强奸的概念。

在英国的语境中同样重要的,乃是社会层面的双重标准进一步得到了发展。从19世纪开始,至20世纪,对工人阶级管理、控制与强行提高性道德成为了中层与上层的政治家、评论家与社会改革家的一项要务。与性别一样(以及殖民地中的种族),阶级成为了性经验中一个他者的关键标签,它既可能使人着迷,也可能使人反感。我们可以在无数私人生活之中看到其影响。它使得无数有产阶级的男男女女愈发迷恋于妓女的生平与人格,它更普遍地展现出维多利亚时代与爱德华时代社会调查者的窥阴癖,并且它时时刻刻都充斥于都市男女的生活交际之中。在一件关于伦敦的资料最详实的案例中,绅士阶层的公务员阿瑟·芒比(1828-1910),终其一生都在性上困扰于并记录下了当时传统的女性理想类型与充斥都市的强壮、肮脏、丑陋之工人阶级女性的身体之间所存在的紧张感。他不断地对她们观察、采访、速写、摄像、描述与归类,自身之权力与她们之堕落间的反差让他感到兴奋。他花了几十年时间追求一个女佣——汉娜·库尔维克,最终他们秘密地结为夫妇。但直到1909年去世,她一直与他若即若离,作为一个粗妇,她是他的用人——为了他,为了这个世界,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各种私人与公众场合扮成一个低贱、顺从、无知与身体物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