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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对政治体系唯一真正的挑战处于议会之外,是来自下面的反叛,但是,当时的立宪国家对此还不必太过担心,而军队,甚至在以革命宣言著称的西班牙,也没有什么动静。不过,在叛变和武装士兵都不时可见的巴尔干国家和拉丁美洲,军队乃是政治体系的一部分,而非潜在的挑战者。

但是,这种形势却似乎无法持久。当各个政府面对政治上显然无可妥协的势力的兴起时,它们的第一本能往往是压制。善于操纵有限选举权的政治高手俾斯麦,当他在19世纪70年代面对他视之为向“群山之外”的反动梵蒂冈效忠的有组织天主教群众时(因而有ultramontane一词,其义为“山外之人”,引申为“教皇至上论者”),竟手足无措,只好对他们展开反教权战争(所谓19世纪70年代的文化斗争)。面对社会民主党的兴起,他也只能在1879年宣布这个政党是非法的。由于回复到明目张胆的专制主义看来已不可能,事实上也不可思议(被禁的社会民主党也获准推出其候选人),因此他在这两件事的处理上都失败了。政府迟早都必须容忍新的群众运动——对社会主义者的容忍,要到1889年俾斯麦失势之后。奥地利皇帝在其首都落入具有煽动性的基督教社会党(Social Christian)之手以后,三度拒绝该党的领袖卢杰担任维也纳市长,直到1897年才接受这件已成定局的事实。1886年,比利时政府以武力镇压了工人的罢工和暴动风潮(西欧最恼人的风潮),并将社会主义者逮捕入狱,不论他们是否牵涉骚乱。可是7年之后,在一次有效的总罢工推动下,比利时政府只得承认某种普遍的选举权。意大利政府在1893年打击西西里的小农,1898年打击米兰制造业工人,可是,在米兰制造了50具尸体以后,政府改变了方向。广泛地说,19世纪90年代这个社会主义酿成群众运动的10年,代表了一个转换点。一个新的政治战略时代开始了。

成长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几代读者,可能会奇怪当时为什么没有任何政府认真考虑抛弃立宪和议会政体。因为1918年以后,自由立宪政体和代议民主政治的确在许多阵线上退却,虽然1945年后又再度恢复。然而在本书所述时期,情况却非如此。甚至在沙皇统治下的俄国,1905年革命的失败也未导致整个选举和议会的废除。不像1849年(参见《资本的年代》第一章),即使是俾斯麦在他掌权末期玩弄暂停或废止宪法的构想,德国也不曾就此走向复古。资产阶级社会对于何去何从可能曾感到焦虑,但它仍然很有自信,因为全球经济汹涌向前的好景,是激不起悲观主义的。甚至在政治上持温和看法的人(除非他们有相反的外交和财政利害关系),也盼望俄国发生革命。人们普遍以为,俄国革命会将欧洲文明的污点转化为正派的资产阶级自由国家。而在俄国内部,1905年革命不像1917年的十月革命,它的确曾得到中产阶级和知识分子的热心支持。在无政府主义者盛行暗杀的19世纪90年代,各国政府都保持了相当的冷静,当时共有两位君主、两名总统和一名首相遭到暗杀[意大利的翁贝托一世(King Umberto)、奥地利的伊丽莎白女王、法国的卡诺总统(Sadi Carnot)、美国的麦金莱总统和西班牙的卡诺瓦斯首相]。1900年后,在西班牙和部分拉丁美洲以外的地区,已没有人真的为无政府主义感到困扰。法国警察早已准备了一长串公认可能对国家安全有危害的黑名单,其中主要是无政府主义和无政府工团主义的革命分子和反军国主义的颠覆分子。可是,1914年战争爆发之际,法国内政部长甚至懒得去拘捕这些人。

但是,如果说(不像1917年之后的几十年间)就整体而言,资产阶级社会尚未立即感受到严重的威胁,那么19世纪的价值观和历史期望,也还没有受到严重损伤。人们仍普遍认为文明的行为、法治和自由的制度惯例,都将继续其长期的进步。当时残留下来的野蛮行为还很不少,尤其(据“高尚人士”所深信)是在下层社会和有幸被白人殖民的“未开化”民族之中。甚至在欧洲,也还有像俄国和奥斯曼这样的国家,其理性之烛明灭不定或根本尚未点燃。可是,从那些震撼全国和国际舆论的丑闻,正可看出处在和平时期的资产阶级世界,对教化的期望有多高:德雷福斯事件是源自拒绝查究一件审判有失公正的事情;1909年的费瑞(Ferrer)丑闻,是由于处决了一名被误控在巴塞罗那领导暴动风潮的西班牙教育家;1913年的札本(Zabern)事件,则是由于20个示威者在一个阿尔萨斯市镇被德国军队关了一夜。在20世纪晚期的今天,我们只能以世风日下的喟叹回顾本书所述时期:在今天世上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的屠杀,在那个时代的人们眼中,却是土耳其人和部落民族的专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