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劳动贫民

每一个工厂主,就像殖民地的种植园主生活在他们的奴隶中那样,生活在自己的工厂里。他一个人要面对成百个工人,而里昂的破坏活动,就像是圣多明各的那种暴动……威胁社会的野蛮人既不在高加索,也不在蒙古草原,而是在我们工业城市的郊区……中产阶级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这种局势的性质;他应当知道他的处境。

——吉拉丹(Saint-Marc Girardin),《辩论报》(Journal des Débats )1831年12月8日

想要做官掌权,

总得披大氅,挂绶带。

我们为你们大人物纺纱织布,

死后却不包裹尸布就草草掩埋。

我们是织布工,

却赤身裸体,无遮无盖。

你们的统治行将结束,

我们掌权的日子就要到来。

我们为旧世界织好了裹尸布,

造反的吼声已响彻天外。

我们是织工,

从此衣冠整齐,有穿有戴。

——里昂纺织工人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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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那些发现自己正处在资本主义社会道路上的贫民来说,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三种可能性,而且他们在当时仍难以进入的传统社会领域内,再也得不到有效的保护。这三种可能性是:他们可以争取成为资产阶级;或让自己忍受折磨;或起而造反。

如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的那样,第一条道路对那些身无分文得以赚取财产或接受教育的人来说,不仅实行起来有困难,而且也颇令人厌恶。纯功利式的个人主义社会行为,秉持的信条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理论上看似合理的丛林竞争法则,在成长于传统社会之人的眼中,无异于淫乱的魔鬼。1844年,绝望的西里西亚麻布手织工,为了与自己的命运抗争,发动了一场失败的起义。[1] 起义工人中有人说道:“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发明了各种巧妙无比的技巧,用来削弱和破坏别人的生计。唉!但再也没有人会想到《圣经》第七条戒律的训示:你不能偷盗。他们也没记住路德对这一条戒律的评注,路德说:我们应当敬畏上帝,我们不能拿走邻居的钱财,不能用假货和欺诈的交易去获取钱财,相反,我们应当帮助邻人保护并增加其生计和财产。”这段话代表了所有发现自己简直是被地狱的力量拖入深渊之人的心声。他们要求的并不多。(“过去富人常给穷人以施舍,而穷人安于过着极简朴的生活,因为在那时,下层人不像他们今天那样,很少需要夸耀用的衣着和打扮。”)但即使这么卑微的地位,如今也被剥夺了。

因此,他们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抵制,即使经过最合理的计划,也少不了野蛮的行为。以济贫税救助低薪劳工的“斯平汉姆兰”制度,由乡绅主导实行,并深受劳工依赖,虽然经济学上对这种制度的反对已成定论。作为缓和贫困的一种方式,基督徒式的施舍毫无助益,就像在大量兴办慈善事业的教皇国家可以见到的那样。但它不仅在传统的富人当中普受欢迎,而且也在传统的穷人当中普受欢迎。富人把它看作是防止邪恶平权的手段(这种平权观念是“那些坚持自然创造的众人都是平等的,而社会差别纯粹只有在公共效益中才能找到”的梦想家所提出的[2] );而穷人深信,他们有权获取富人餐桌上的面包屑。在英国,有一道鸿沟把互助会(Friendly Society)中产阶级提倡者和贫民分隔开来,前者认为互助会完全是个人自助的一种形式;而后者还把它当作,并且根本常常当作是举行欢乐聚会、仪式、宗教祭典和庆祝活动的社会团体,这对互助会的健全是有害的。

甚至连资产阶级也认为,在这些方面,纯粹的自由竞争并未给他们带来实际好处,因而加以反对,这使那种抵制更为强化。谁也不比顽强的美国农场主和工厂主更热心于个人奋斗精神,没有一部宪法像美国宪法那样——或者他们的法学家直到我们这个世纪以前还认为的那样——反对类似联邦童工立法那种对自由的干预。但是如我们所见,却也没有谁比他们更坚定地致力于对其实业的“人为”保护。新式机械是私人企业和自由竞争的主要好处之一。但是,不仅劳工卢德派(Luddites)奋起捣毁机器,当地的小商人和农民也同情他们,因为他们也认为改革者破坏了他们的生计,而政府则不得不于1830年发出措辞严厉的通告,指出“机器应像其他任何形式的财产那样,受到法律的保护”。[3] 在资产阶级自由派深具信心的堡垒之外,新兴企业家怀着动摇和疑惑的心情,着手完成他们破坏社会和道德秩序的历史任务,这更加强了穷人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