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真色(第4/8页)

位于《大洪水》两边,突出于窗户之上的拱肩,面积虽小,却不容易作画。米开朗琪罗必须在这两片拱状的三角形壁上,表现他所拟画的人物。[15]不过工作似乎进展颇快。《大洪水》花掉一个多月,这两面拱肩却各用了八天就完成绘饰。[16]米开朗琪罗及其团队先画位于北侧的拱肩,并穿插运用针刺誊绘法和尖笔刻痕法,将草图誊绘上去。轮到姓名牌上写着“约西亚 耶哥尼雅 撒拉铁”[17]的南侧拱肩时,米开朗琪罗显然更有自信,以针刺誊绘法转描各人物头部后,就弃草图不用,在灰泥上径自上色,画了起来。想想当初画《大洪水》时因为出了差错,导致不得不打掉灰泥,重新再来,这次不转描就直接画起来,不可谓不大胆。不过,这招似乎颇管用,顺利完成,既不用重画,也无须用干壁画法添笔。这面拱肩呈现三个人垂头弯腰坐在地上,画面不大,位于顶棚上不显眼的地方,却标志着米开朗琪罗迈入了一个重要阶段。经过数月工作,他似乎终于摸到了窍门。

两面画完成后,米开朗琪罗走下脚手架几步,准备绘饰弦月壁。他在西斯廷的作画习惯是,每次以中央的《创世纪》场景为起点,接着绘饰两边拱肩,最后完成两边的弦月壁,从而完成一条横向画带。如此逐条完成所有横向画带。他发现弦月壁比上方15~20英尺处的拱顶,要容易作画许多。拱顶绘饰时人不得不往后仰,画笔必须举到头上方,但弦月壁不同,作画面是垂直、平坦的壁面。弦月壁作画实在容易,因此他再度采用先前的罕见做法,完全不靠草图,在灰泥壁上径自画了起来。

不需要花时间在工作室里画草图,不用将草图转描到壁上,米开朗琪罗工作速度快了许多。第一面弦月壁只花三天就画好,第一个乔纳塔完成方形金边姓名牌,第二个完成窗户左边的人物,第三个完成右边的人物。这面弦月壁上的人物各有7英尺高,由此看来,米开朗琪罗可说是进展神速,比起湿壁画界的快手也不逊色。姓名牌由助手用尺和线制成,所有人像则无疑由米开朗琪罗亲手绘成。

由于心急,有时灰泥还太湿,米开朗琪罗就开始在上面作画。画笔擦过壁面,把湿壁画赖以在其上作画的脆弱薄膜也划破。用松鼠或白鼬毛做成的画笔无法承受因托纳可里石灰的腐蚀,因此他几乎只用猪鬃做的画笔。有时画得太快太顺,笔上的猪鬃还被留在灰泥里。

画弦月壁时,米开朗琪罗先参考早先完成的小素描,以细笔蘸深色颜料,在因托纳可上勾勒出列祖轮廓。接着改用较粗的笔,蘸上名叫莫雷罗内(morellone)的颜料,画出列祖周遭的背景。莫雷罗内学名三氧化二铁(iron sesquioxide),颜色粉红中带点紫,是以硫酸混合明矾,放入炉中加热,直到转为淡紫色为止而制成。炼金术士很熟悉这种东西,称它是caput mortuum(渣滓),因留在烧杯底部的残余物而得名。

完成背景后,米开朗琪罗回头处理人物,设色赋予他们血肉,先画暗部,再画中间色调,最后处理最亮处。湿壁画家习艺时,师父通常教他们要让画笔饱蘸颜料,然后用拇指、食指紧捏笔毛,掐除多余的水。但米开朗琪罗画弦月壁时,笔毛很湿,上色时涂层薄而多水,以致有些地方呈现出类似水彩画的半透明效果。

鲜黄、鲜粉红、鲜紫红、鲜红、鲜橙、鲜绿,米开朗琪罗绘饰拱肩和弦月壁时,以湿壁画领域这些最鲜亮的颜色作画,颜色间的搭配极为出色,有些部位因此呈现类似闪色绸的效果。举例来说,《大洪水》下方的某面拱肩,描绘一名橙发妇女坐在年老丈夫旁边,妇女身穿亮眼的粉红兼橙色衣服,男人则是一身鲜红袍服。这些绚丽色彩直到最近才重见天日。经过五百年蜡烛、油灯烟熏,画表面积了数层油垢,加上历来无数次的不当修复,整片湿壁画被涂上了数层厚厚的胶和亚麻籽油清漆,拱肩和弦月壁变得暗淡且污秽不堪。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米开朗琪罗研究者,匈牙利裔的查尔斯·德·托尔内,因此称它们是“幽暗与死亡的苍穹”。[18]直到一九八○年代,梵蒂冈找来更专业的文物保护人士,除掉湿壁画表面的层层污垢,米开朗琪罗所敷设的颜色才得以本来面目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