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玛民主的垮台(第2/3页)

德国在1932—1933年的政治史充斥着阴谋和误算。布吕宁内阁倒台,部分是由于兴登堡重新当选为总统,这对他来说是个侮辱,而他对此处理不当(兴登堡当选于两次国会选举后,在第二次选举中,希特勒获得了1/3的选票)。在持续了大半年的阴谋诡计中,最关键的人物是施莱歇将军,他的计谋导致了布吕宁政府的崩溃,帕彭接任总理。在短暂的执政时期内,帕彭取消了布吕宁政府对纳粹准军事组织冲锋队和党卫队的禁令,还以街头暴力为借口,认为普鲁士的邦警察已经无法维持秩序,于是罢免了社民党领导的普鲁士邦政府,并以专制手段控制了普鲁士。在1932年7月举行的大选后,纳粹党获得了令人震惊的230个席位,加上德国共产党的89个席位,意味着政府未能保持有效的议会大多数,帕彭被迫辞职。施莱歇还拉拢纳粹,希望建立一个新的联合政府,最终他的意图却失败了。1932年8月,兴登堡不情愿地提出让希特勒担任副总理,希特勒拒绝了,这在纳粹党内招致了许多批评,纳粹党人担心希特勒拒绝了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好机会。9月,帕彭政府以512∶42的投票结果,通过了不信任动议。所有党派,右翼、工业和农业精英、军队高层,甚至是兴登堡总统,都在思考如何有效地废除议会政府,重新让旧的精英阶层掌权,并修改宪法,使议会选举不再是必要的程序。这时的德国失业率上升,街头暴力频增,议会中互相对抗的左派和右派冲突不断,议会完全陷入了僵局,议会权力因此大大削弱。共产党和社民党之间分歧严重,无法合作对抗纳粹主义,1932年秋的德国,内战一触即发。不过,奇怪的是,经济危机最严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纳粹党的支持率第一次开始走下坡路,然而魏玛共和国却走向灭亡。在1932年11月的大选中,纳粹的选票少了200万,议会席位也随之减少到了196个。虽然它仍然是帝国议会的第一大党,但这并不是它一定要领导政府的理由,正如当年的社民党。

图28 1932年,一张宣传兴登堡大选的海报。慕尼黑巴伐利亚州府档案馆藏。

很快,施莱歇于1932年12月接任总理,并担任此职位直至1933年1月。施莱歇试图拉拢工会,以及以格里高·斯特拉瑟(Gregor Strasser)为代表的纳粹党左翼。这一举动立即引发了工业家和农业从业者的恐慌,因为施莱歇为此可能实施创造就业和税改计划。斯特拉瑟对施莱歇的提议并没有作出积极的回应,最后辞去了他在纳粹党中的职务并退出了政治斗争的舞台。很明显,施莱歇和前几任总理一样,也无法达成可行的妥协方案。他还让兴登堡相信,在内战发酵的时期,军队无法维持秩序,这一举动可能是轻率的。1933年1月,帕彭与包括希特勒、兴登堡的儿子和兴登堡在内的各界人士讨论,工业与农业利益集团[如被纳粹渗透的“帝国农村联盟”(Reichslandbund)]对年老的总统施加压力,让总统在新的联合政府内阁中任命希特勒为总理。兴登堡非常厌恶这位发迹的“波希米亚下士”,他在1月底不情愿地做出了妥协。1933年1月30日,希特勒被任命为德国总理,一切都符合宪法章程。

某种意义上,这仅仅代表了1930年后总统内阁和专制统治的延续。但另一方面,考虑到后来的发展,希特勒继任总理当然也代表了与先前的德国政治的根本决裂。纳粹党在1923年政变失败后,公开表明要用合法手段颠覆议会。他们想要破坏民主,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而希特勒正是这样一个党派的领袖。不过,纳粹党本身相当独特。虽然它在一些社会群体中的支持率高得不成比例,但比起当时受众更局限的典型利益集团的党派,它代表的是更为广泛的大众运动,可以说是超脱了派系斗争和阶级矛盾泥潭的“人民的党”(Volkspartei)。它有能力许诺将撕裂社会的分歧再次弥合起来。纳粹党的意识形态十分含糊、无所不包:反现代、反资本主义、反共产主义、种族主义、民族主义。这对不同的人来说可以是不同的意思。同时,纳粹巧妙地利用了大众传媒和政治仪式(例如1929年的纽伦堡纳粹集会),形式上就像是一个强大的新异教。再加上富有个人魅力的领袖阿道夫·希特勒,他拥有超常的演讲天赋并不断加以改进,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公众形象。有了这么多条件,纳粹党完全可以把自己包装成德国命运的拯救者,让一个所有人渴求多年的伟人来领导全德人民。纳粹许诺要给德国人民带来一个新的民族社会,让德意志再次立于世界强国之林,撕碎可恶的《凡尔赛条约》,惩罚1918年的“11月罪犯”,让“犹太病菌”消失在德意志的土地上,使他们无法再影响、污染“雅利安”种族,将那些暗中颠覆德国的布尔什维克党和罪犯宣布为非法。所有这一切对于多数绝望、恐惧的德国人来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魏玛民主对他们来说只意味着民族耻辱、经济灾难、社会矛盾和个人对未来的迷茫。民族主义者以及工、农、军界精英都意识到了这种大众运动的力量,也意识到了自己缺乏群众的支持,但他们却认为自己可以“利用”、“驯服”这个大众运动,并运用民意使自己破坏民主的计划拥有合法性,而这单凭他们自己是无法达成的。希特勒根本不需要“夺取”任何权力,那些旧的精英阶层直接敞开大门欢迎他进来。面对这两者的合作,权力已经遭到削弱的工会和内讧不断的左派已经无能为力,他们再也无法挽救被利益集团和小资产阶级大众抛弃的民主制。而这些阴谋失算的精英们,比起最终无法保护摇摇欲坠、命途多舛的魏玛共和国的人来说,他们犯的错误要悲惨和不负责任得多。在这种独特的境况中,阿道夫·希特勒上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