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第2/3页)

我写博士论文的这几年里,正逢美国“新清史”热起来,这派搞的也是北方民族的话题,它更强调北方民族对于中原汉地的“独立性”,算是后现代和文化相对主义那一路吧。但这派对我这论文倒没什么影响,因为中古时期的匈奴、鲜卑、羯、氐、羌这些民族,现在早都没了,都同化到汉族里面去了(现在的羌族和当年的羌也没有关系),你不服也没办法。另外,我这论文写的是战争,人在战争里面都是最务实的,看见敌人有什么好用的兵器,做梦也想自己能有,事关生死存亡,就不考虑什么文化的独特性问题了。

所以我想,后现代学术很多论著搞得像胡言乱语,脱离基本常识,可能因为“后现代”这东西本来就是个文化概念,文化是个可以自由发挥的命题,谁都可以论证自己的文化跟别人“不一样”,全球独此一家。但文化可不是人生活的全部内容,还有很多更实打实的、更“唯物”的层面。就像吃汉堡或者面条,这种区别算是“文化”,但人总得吃东西,不吃就饿死,这就不是文化问题了。后现代学术的无聊之处,就是它试图去乱套很多已经超出了文化范畴的东西,用吃什么的问题去代替(或者说掩盖)吃还是不吃的问题,“何不食肉糜”,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解构”,其实是生活常识都没有了,属于富贵病。

我写的是游牧文明和农业文明冲突融合的大历史,自然不想关在屋子里一直翻古书,总想找机会多走走看看。2009年暑假实习,去了内蒙古通辽市的一个草原小镇阿古拉,都是蒙古族老乡,会说汉语的不多,过的半农半牧生活。住了一个月,却没什么感受,感觉跟我老家的华北老乡们状态差不多。2010年春天,去镇江看刘裕当年的京口,沿着刘裕当年行军的道路和时间,从京口(镇江)走到了建康(南京玄武湖),感到的却是沧海桑田,今天的长江已经不是当年的长江,不光“英雄无觅”,连“千古江山”也完全不一样了。

后来,2012年的暑假,毕业论文也写完了,想看看第五章里的那条“吐谷浑道”,就去了甘肃南部的白龙江流域,那里都是深山密林,藏着些以农业为主的藏族小村落。溯白龙江一直往源头走,到了甘川边界上的小镇郎木寺,忽然看到草原、黑帐篷和牦牛群了,一下子感觉走到了游牧和农耕、古代和现代的结合点上。藏族老乡们也给了我全新的认知。中国西部天大地大,自然和人文丰富多彩,历史和现实水乳交融,是和东部地区(内地)完全不同的世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的结果就是到新疆工作。真到这里之后,却发现种种条件限制,已经很难继续做中原的历史了……

整理这些旧文时,难免回想起清华读研的生活,绿荫长杨掩映下的红砖小楼,还真有点留恋。我本科在北大,硕士博士在清华,对两个学校有点对比的了解。论生活舒适,吃的、住得舒服,那要数清华。北大环境局促,各种服务水准也都不如清华。清华是工科底子,学生风格都是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千人如出一辙。北大则特产各种奇奇怪怪的人物,有很讨厌的,也有很好玩的,算是把人性自由生长的各种可能性都尝试遍了。有时也想写写两校异同,但枝枝叶叶,总关晴雨,最后还是写不下去。

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是为后记。

补记:

这是一本关于战争的历史,地图必不可少,但制作起来比较麻烦。笔者考虑,应该按照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山河形势绘制,才便于体现战争态势。但比较精确的地形图只能依托现代卫星地图改编,而古代的海岸线、河流等和今天有些不同,改绘起来工作量颇大,本书的出版进度也因此拖延了不少。最后我想起以前工作的老搭档王睿兄,他老本行是油画,于是请他用美术方法绘制一幅中古时期山河形势示意图,算是个替代方案。睿兄正在海外做景观设计,得知本书的需求,搁置手中的工作加急绘制了一幅,翻拍发送过来,我在上面加了文字,就成了本书插页中的“南北对峙形势图”。由于这是美术家而非地理学家画的,所以读者对细节不必过于计较,了解一个大致的山河、城邑形势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