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北魏开国初期的战争模式(第6/13页)

换言之,如果拓跋珪未能实现集权和占领汉地,拓跋人一直留居在代北草原,情况会如何?那样部落大人们的独立性较大,整个部族处在松散的联盟状态,不时发生内部冲突,最终可能被某个集权化、汉化程度更高的北方势力(如后燕)征服,也可能被某个纯粹的草原游牧族(如柔然人)征服并同化,和宇文、尔朱、贺兰等部一样消失在历史洪流之中。当然,这一幕并未发生在拓跋部,但却发生在了所有被拓跋部兼并的草原部族身上。

在拓跋珪主导下,拓跋部只用了一代人的时间就完成了从草原到中原的转型,以前少有这种先例。他本人只活了四十九岁,一生的经历极为“浓缩”:部族酋长之子、被俘臣虏、少年酋长、汉地的征服者和帝王。晚年拓跋珪充满矛盾,几乎精神失常:

忧懑不安,或数日不食,或不寝达旦。归咎群下,喜怒乖常,谓百僚左右人不可信,虑如天文之占,或有肘腋之虞。追思既往成败得失,终日竟夜独语不止,若旁有鬼物对扬者。朝臣至前,追其旧恶,皆见杀害;其余或以颜色变动,或以喘息不调,或以行步乖节,或以言辞失措。帝皆以为怀恶在心,变见于外,乃手自殴击,死者皆陈天安殿前。于是,朝野人情各怀危惧,有司懈怠,莫相督摄,百工偷劫,盗贼公行;巷里之间,人为希少。[22]

《魏书》推测这和拓跋珪服用寒食散有关。其实,在短短二十年间,拓跋族从苻坚的臣虏成为汉地统治者,种种习俗、文化和制度的差异会在一个人身上造成激烈冲突。这和北齐高欢诸子的荒唐行为颇为相似。而拓跋珪疯狂的重要影响则是所谓“子贵母死”制度。田余庆先生认为这是拓跋珪为保障君主集权的处心积虑之举。本书则认为拓跋珪本人未必有这种深远考虑,他可能只是在癫狂状态下杀死了一位妃子而已,只是到后来,这位妃子的儿子拓跋嗣经过宫廷斗争继位,他无法对天下解释自己母亲的死因,遂将其美化成父皇准备传位给自己的必要准备。《南齐书·魏虏传》云:“佛狸(拓跋焘)母是汉人,为木末(拓跋嗣)所杀,佛狸以乳母为太后。自此以来,太子立,辄诛其母。”[23]虽将此风起源延后了一代人,但显示出这种风习实际来自儿子试图解释母亲横死的隐衷。本书并非讨论北魏宫廷政治,只是以此来代表拓跋珪一代人经历的从草原到王朝生活的巨大跨度,这也是拓跋族人面对的生活、战争方式重大转型的一个缩影。

第二节 北魏前期的复合战备形式(5世纪前期)

北魏进占中原之后的半个世纪里,一面要巩固对中原的统治,进行从草原到汉地统治方式的转变,同时也面临着与周边诸多政权的战争,所以在这一阶段北魏的战略目标、战术形式也呈现出多样化的特征:

首先,北魏进占中原之后,柔然族在北方草原迅速崛起,对北魏北境形成巨大威胁。所以在5世纪前半叶,魏军多次对柔然发起大规模攻势,并随时防范柔然的侵袭。这使得北魏必须保持强大的骑兵武装,采取大纵深、短时间骑兵运动战模式,这和草原时期拓跋人的战争模式基本一致。

其次,在北魏周边,东北有北燕,南有东晋(刘宋),西有后秦、赫连夏以及河西的诸割据政权。在对这些政权的战争中,北魏则必须采取中原的战争模式:步骑兵协同作战和持久的攻、守城战。在5世纪,北魏经历了对这种战争模式的适应过程。

这些不同的战术需求导致从拓跋珪到献文帝拓跋弘(465―471年在位)时期,北魏军队的步兵比例逐渐增加,军队构成形式比较多元,基于不同社会结构的军事元素并存,主要有拓跋骑兵、臣服部族骑兵和汉地征调的步兵三种成分。以下分别进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