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丈夫这一辈子(第2/3页)

最后是1956年,合营就(把厂子)合出去了,合到医疗器械厂。第一台电冰箱就是他设计的,雪花冰箱,那又怎么着?没用注151。1957年,右派。说你们厂子得找右派,没有右派不成,都得有,哪个单位都得有。他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好像是说工人里边也有不守法的,这就是说你污蔑工人阶级,就扣上了,右派。

定:他性格怎么样,是特别爱说话吗?

郭:他是特别爱交往,特别爱聊天儿的这么一个人。我跟你说,门口看门那老头儿啊跟他特别好,食堂的管理员跟他特别好,上边的书记跟他也特别好,没有他不跟人家交往的,这么一人,所以说话呢,就顾不到方方面面,最后就给他来了这么一个右派。右派呢是六级,最小的那一级,就降职,降薪。倒是时间不长,半年吧,好像上边审查以后,又给他恢复了。等于是摘了帽子了,还是右派。

定:对,摘帽右派也是一种右派。

郭:“文化大革命”批我,说我是反动资本家家属。我说不对,他不能算是反动资本家,他是民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是发扬咱们的工业,对吧?我们不干反动的事怎么能算反动资本家呢。他们说你爱人是右派,就是反动资本家!我说他摘掉帽子了,“摘了也是右派!”那时候我不懂,我以为摘了就没有了,就不算了呢。还是。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给他下放车间,做钣金工,每天抡那大铁板,多少斤。还电焊工,天天晚上回来,什么也看不见,得点金霉素眼药膏,点上这眼药膏睡一宿,第二天又恢复,去上班。后来他跟我说,在铺底下搁了一瓶敌敌畏:“我真不想活了,没意思。可是一想啊,我死了你和孩子可怎么弄啊。几次都没死成。”唉……

……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还要给他轰走。我们北京人,农村也没有亲戚,非得让他走。我们奶奶家那儿原来有一个帮忙的老太太,他们家在三河县,河北,人家是烈属,人家老头儿是牺牲了的八路军,她说你上我这儿来吧,他就答应了。我头上班把铺盖卷儿都给他弄好了搁到那儿了,我下班回来一瞧,哟,这铺盖卷儿他没拿走啊,后来一问他,说派出所说了,你是东城区长大的,从年轻小时候学徒我们都知道,你这个档案都在这儿呢,你农村没有家,轰你上哪儿去?留下,我们跟你们厂子说去。最后是派出所的人跟厂子说,把他留下了。

李南:还不错啊。

郭:不错什么呀?我都后悔,应该走。走了呢,那儿不会欺负他的,一个是烈属家,一个是他有技术,电工活儿他都会,在那儿干点什么,都比在这儿强。在这儿抡大铁板、电焊,那都是力气活儿呀。

……可是呢,我这儿说了你们也许……我不理解,他一直老想着入党,老想着写入党申请书,也是有人鼓动他。我说呀,咱们不入,入了,今后要再有什么运动啊,你就是钻进党内的资本家,对不对?你要不入呢,咱们嫌疑小点儿。他不干,非得要入这党:“我要入,我要给儿女转过这个面子来。”为什么呢,我这二闺女,那会儿上兵团啊,不要她,就因为家庭出身,所以我这二闺女就老是跟她爸爸翻着。大闺女也是受冲击,也是叨唠她爸爸不该当这资本家。他就是要入党,要为孩子们转回这个。1984年去了一趟意大利,学习先进技术,最后批准他入了党。这事我都可笑,有什么用啊我说,折腾得你都已经这样了。

从意大利回来以后又去各地巡回考察,我还跟他一块儿去,整个儿转了这一大片儿,南方都去了,就是没上新疆那边去。1986年就病了。开始时候就尿血,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就去照片子,化验,说是肾结石,就把结石摘出来了。摘出以后呢,还尿血,就查出是前列腺癌。1987年做的前列腺手术,5年头上转移了。转移了以后1994年,我们俩人办的金婚,办这金婚50年。我们3对,在青年会办的,我说我推着也要推你去,我说我们何止50年呢,从他跟我哥哥同学我们就认识注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