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父亲的一生(第2/3页)

众:啊?

郭:结果睡了两年都不到,这个腿就僵直,根本就弯不了了。医院没办法了,也不管了。后来他就根本起不来了,就等于是一平板,要翻个身就这样,你想说凑合一点儿都凑合不了。这我都记得很清楚,后来我才觉得啊,这个不是事儿,他是拿你做实验,根本就不是按风湿性关节炎或者膝盖髌骨损伤这些来治的,外国人对咱们中国人就是不那么什么。

定:您父亲后来一直就不能动了?那精神呢?

郭:开始的时候犯了好多年,就是精神病,糊涂,一阵儿一阵儿的,给他一个喝水的小壶,他能拿小壶砍我妈去。最后就好了,清楚。精神错乱后来就犯过一次,是我弟弟(一九)五几年参加志愿军去朝鲜,他看报纸啊,说朝鲜那儿打仗什么的,他紧张。他说英文我们也听不懂,就糊涂了那么一回。最后我父亲是上边特胖,腿底下就萎缩了。最后连脚后跟都没有了,躺的,他30岁卧的床,60岁死的,30年你算!我妈就这样侍候了他30年。

我父亲是1968年死的,“文化大革命”当中。30年,你说我们这家怎么过的啊?就是祖上留下点房产,就变卖这个,从我印象里从我小时候一直到我结婚,没有说是有一点收入。

定:那时候你们卖的是哪儿的房子?

郭:开始卖的不是祖上留下的老房子,是我们后来买的房子。买了不是为的住,就是为了生活,为了出租。分家的时候分给我们西城的一个院儿,有十几间房吧,开始是租出去了,那时候是日本时期,租给的是日本人。我还记得跟我母亲到江米巷(东交民巷)那个,算是日本领事馆吧,上那儿去取房租。开始时候是那样,后来就没办法了,指着这点房租不够用的了,就把这房卖了。还有一块(一处房产)在鲜鱼口,口上有一个亿兆商店,是卖百货的注147,那个房子是我们的,分家时分给我们那儿一个院儿,这也都卖了。

老东交民巷,原名东江米巷,老北京漕运站点,后变成使馆区,远处小楼是英国大使馆

卖完了房子卖首饰。原来东单有个东单晓市儿,宣武门也有一个晓市儿,我们最早是住在和平门,就上宣武门晓市儿。后来首饰也卖没了,那就卖家具,我母亲那家具全都是好木头,大柜什么的,全卖了。

我这奶奶不是抽大烟么,据我父亲那么说,她可能从十几岁就抽。不给她买烟泡去,一急了她能把这一锅包子全给你扔了,炉子都能给你踢了,就这么大脾气,她就是烟瘾闹的,没办法。

定:解放前北京都有烟馆是吗?

郭:有啊。

定:在哪儿啊?

郭:我记得我们住在半壁街,口上就有一个,有一个吕祖庙,庙的旁边就卖这个。我没替她买过,她让我们去给她买呀,我们都不管,我和我哥哥都不管,我们跟我妈我们是一头儿的,都不管她的事儿。她没有办法了,就满处找人买,就这么一小块儿,长方的,黑的,拿纸包着,就是烟泡。买回来了点上灯,(把烟泡)搁到烟锅子上头,烧着。闻着是香,抽着她更过瘾啊。她也活了50多岁,最后死的时候怎么着?10个手指头10个脚指头全是黑的,烂。一点儿一点儿地从手指头往这儿(指手心)烂,烟毒。反正我就记得她在东边这间屋,中间儿是个厅似的,3间房吧,中间儿吃饭,这边是我们住。你想这边是一瘫子,那边一抽大烟的老太太。

我们结婚以后我们家还挺穷的呢。姑爷来了,你说吃什么?我们家都吃窝头,没有别的,就切了丁儿给他炒窝头,炒窝头!这是新姑爷来了,款待。我母亲会做饭,她炒的窝头都是一粒一粒的,好像炸的似的,可是油还不汪着。她侍候我奶奶侍候我父亲侍候我们这些孩子们,她不弄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