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有关佘家守墓十七代史事考(2008年)

我为佘女士所做第一次口述记录,发表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口述历史》第1期上,受到我几个朋友的批评,除了对这个故事本身的真实性提出疑问外,一位朋友尖锐地批评我在访谈前“案头工作没有做足”,这篇访谈完全是被被访者牵着走,也因此而归于失败。于是,我只好从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爬起来,在预先准备好一些问题之后,于2003年7月19日,又对佘女士做了第二次访谈。再做时虽然恰逢佘女士痛失爱子,情绪非常激动,但对我还是相当配合,对我的回答虽然简短,但基本上也还坦率。我也明确告知他们,我并不是记者,来为他们做访谈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任何人做宣传,而仅仅是学术研究而已,他们对此亦表示理解。

我两次拜访佘女士,时间相隔两年半之久。在此期间,我曾于2002年8月再次造访过东花市斜街的佘女士旧居,但见这一带的民居已荡然无存,唯存一片工地,在这里施工的工人告知,“佘老太太”每隔三两天就会来看一看,“你们真要找她,就在这里耐心盯上几天,准会见到”。而我当然不可能蹲守那里,所以又越明年,我才得以造访她的新居。从我的第一次拜访到本书定稿,转眼竟已过了6年。这么多年,这个故事曲曲折折,而且看来还会延续。然而,无论故事会怎样延续,从相关的文字记载入手进行考察,也还是必要的,也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对目前的众说纷纭,提出一些有价值的解释。

1.清代至民国文人对佘义士史事的记载

有关佘义士守墓之事,有文字留存于世的,我见到的有三种,兹引录如下:

第一则,清人笔记所记京师坊间相传的佘家守墓一事:

明袁督师(崇焕)在广渠门内岭南义庄寄葬,相传督师杀后无人敢收其尸者,其仆潮州人余某,藁葬于此,守墓终身,遂附葬其右。迄今守庄者皆余某子孙,代十余人,卒无回岭南者。当时督师被执,廷臣力争,怀宗不悟。我朝深知其冤,乾隆间赐谥荫嗣,彰阐忠魂,千古未有。岭南冯渔山题义庄有云:“丹心未必当时变,碧血应藏此地坚。”

这则记载出自《燕京杂记》,该书未著撰者姓名,也没有撰著时间,但从文中称清朝为“我朝”来看,为清亡之前作品无疑,1986年北京古籍出版社将此书点校出版,前言称作者可能是清嘉庆以后的河北顺德人(见117—118页)。

第二则即张伯桢撰《佘义士墓志铭》:

大明袁督师之仆曰佘义士,粤顺德马江人也。执役于督师。督师出必挈之行。崇祯三年八月十六日,朝廷非罪杀督师,暴骨原野,乡人惧祸不敢问。义士夜窃督师尸,葬北京广渠门内广东旧义园,终身守墓不去,死傍督师墓葬。

第三则,张伯桢之子张次溪著《燕京访古录》,其卷五记:

(袁崇焕)暴尸于市,其仆潮州佘氏窃负其尸,藁葬广渠门内,即今广东旧义园中,守墓终身;比卒,乡人义之,遂附葬其右。至今守墓者皆佘氏子孙。

三者相较,大处相同,如佘义士行迹、袁崇焕尸被葬地点以及守墓者皆佘氏子孙等。不同的,除记述互有详略以外,比较明显的是一处细节,即佘义士的籍贯。清人文与张次溪文都说是潮州人,唯张伯桢称是广东顺德人,而佘女士说自己的老家是顺德马岗村人,认为说潮州是错的。我由此推测:张伯桢所记佘家之事,很可能并非来自佘家,而本于清人笔记。但张与他的友人们既然与佘女士的伯父或直接或间接地有过交往,会知道佘家的籍贯为广东顺德,遂按佘家人说法,很可能会据此对佘义士的出生地予以改订。但张伯桢之子张次溪的记述,语气与清人笔记一致,至于他为何采用清人说法而不取其父的修订,殊不可解。前面还谈到,此墓志铭是1917年张伯桢修袁督师庙时,刻于庙内中屋南墙上,而并非位于佘家为之看守的袁崇焕坟墓之旁,也说明此事经由文人彰显的可能性显然大于民间的口耳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