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页)

同艾一听梅阁要她出主意,想了想说:“梅阁我先问你,你打算做什么样的枕头?”梅阁说:“枕头还能有什么样的,用蓝布缝个筒子,一头一幅枕头顶,枕头里装上荞麦皮。”同艾说:“叫我说,咱们不做那样的,太守旧,做新式的洋枕头吧。先前我在城陵矶、汉口,都枕洋枕头。”同艾一说洋枕头,梅阁便恍然大悟似的说:“我知道了,准是山牧师他们家那样的,白的,扁的,没有枕头顶,花样直接绣在枕头上。”同艾说:“对,对,有的还在四周沿着飞边儿。这就是洋枕头,就做这样的。”

同艾帮梅阁确立了枕头的形式,梅阁十分高兴,就开始按照这洋枕头的形式选花样。她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一幅平湖秋月:近处有房子和树,远处是水和几个孤帆,最上边有个圆月亮。同艾也觉得这个花样适合在洋枕头上用。她把平湖秋月取出来,交给梅阁说:“你回去替吧,替下来再把样子还给我。”

梅阁回家去替花样,忽又觉得这个花样不完全适用于她。她想的可不是风平浪静,也不是花好月圆,她要把她的向往寄托在这个枕头上。她就一边替着,一边做着修改。她先去掉了那个月亮,又模仿宗教画上的云彩形状画了几朵云彩,只保留了中间的帆船和下面的房子、树。最后,她压着上方的空白写了一排双描字:天国近了,时候到了。她觉得那几只帆船不是飘向别处,正是飘向天国。梅阁终于完成了这幅图画,终于完整了自己的思想。

那天梅阁拿走花样,同艾就叫过秀芝说:“梅阁的脸色可不对,还有点儿恍恍惚惚的。这孩子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咱们得帮帮她。”秀芝说:“文成让她吃药,她也拧着不吃。”同艾说:“叫她喝羊奶吧,这病就得靠将养。”秀芝说:“我叫有备给她送过,她说羊奶膻,硬是让有备端回来。”同艾说:“叫文成给她讲讲喝羊奶的好处,她还是听文成的。”

向文成从门外走进来,知道同艾和秀芝正在说梅阁的事,就说:“这回让秀芝送,告诉她,再没有比羊奶更适合她喝的物件了,羊奶里含蛋白、脂肪和钙,糖分也不少。这不论对身体的营养,对肺病的钙化都有好处。”

秀芝说:“我说不了那么全。”

向文成说:“能说多少就说多少。等她哪天过来,我再仔细递说她。”

秀芝把早晨挤的羊奶在沙锅里热热,端着沙锅去给梅阁送羊奶。这些天向家刨了山药,有备净喂奶羊吃山药,又喂山药蔓儿,挤出的羊奶就格外稠。秀芝端着沙锅出门,沙锅里往外扑着奶香。

同艾问向文成:“梅阁的病是不是弱症?”向文成说:“十有八九是。要是有架X光就好了,X光就是为了诊断弱症的。”同艾说:“早先咱在保定的时候,斯罗医院就有。”向文成说:“有是有,可X光只管检查,管不了治疗。目前咱是缺药,外国人发明的药在中国只有大城市有,我正托人给她找药呢。”同艾说:“快托托人吧,看把这孩子煎熬的,可怜见。”向文成说:“有种专治这病的药叫链霉素,这药只有天津有,贵得很,从天津买要好几块钱一支。在咱们这里卖,一支就得两斗麦子。”同艾说:“大粪牛还能舍得拿麦子给梅阁换药?”向文成说:“可舍不得。我盘算,先把药进来,咱替她打针,治病要紧。可是怎么才能把药买回来呢,我一时还没想好。”同艾说:“找找你叔叔吧,他整天跑天津。”向文成说:“最近一个时期,他不常去天津了,宫崎的事让我叔叔伤透了心。”同艾说:“你叔叔是不撞南墙心不死的人。当初咱都看着他卖灯的事不牢靠,他非干不可。你说宫崎买他的花,不给钱光让他卖灯,有他那样的糊涂人没有,他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