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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本发表着感慨,他身边的那个中国翻译翻译得很是吃力。但瞎话和笨花人都还是听懂了,他们都觉出这个部队长仓本的禀性难摸,更不知他来笨花的目的。

仓本还是在他夸过的椅子上落了座,按照宾主身份,他坐在了上手,让瞎话坐在了下手。瞎话坐在下手的圈椅上,从腰里抻出自己的短烟袋装了一袋烟。他想,仓本说了半天椅子,是不是该说桌子了?

仓本没有说桌子,他说的是棉花——花。

仓本说,他来兆州后,也学会了把棉花说成花。他说,花这个称呼实在好。他说,他今天就是专来说花的。笨花人倒是早就发现,仓本身后没有武装,除了几名随从和翻译,就是兆州新民会的老乡。说起花,仓本对笨花村花的种植很不满意。他说他一路上注意了一下,笨花村的花远远没有达到百分之七十的种植面积。百分之七十这是皇军的规定,不是可种可不种。仓本在说花时,脸上就失去了刚才的笑容,甚至出现了几分严肃。他说,种够了指标,大家都好看,笨花人还可以享受到洋泵、肥田粉的折价待遇。若是弄虚作假……在兆州,欺骗大日本皇军的村子是大大的有,但是皇军也自有对付的办法。

听了仓本的话,瞎话沉吟片刻说:“报告仓本部队长,不会的,今年我笨花村的花地是按皇军规定耕种,只多不少。”

新民会的人员中有认识瞎话的,此时便插话道:“瞎话。”

瞎话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便说:“我是叫瞎话,可我一辈子不说瞎话。”

翻译把瞎话的话翻译给了仓本。仓本冲着笨花的乡亲厉声发问道:“他真的一辈子不说瞎话吗?”

众人一时无人回答,茂盛店的气氛便紧张起来,也分外地安静。仓本手扶战刀扫视着众乡亲,坚持等待回答。人们不知下一步茂盛店会有什么变故,谁都听说过日本人一恼怒,其结果是什么。好几起惨案都是因为日本人“恼”了。

这时,人群中突然飘出了一句日本话:“扫以代斯乃。”说话人是小袄子。

日语中的“扫以代斯乃”,翻译过来就是“说的是呢”,是附和肯定之意。这是小袄子在附和瞎话一辈子不说瞎话的旁证。

小袄子的日本话说得很轻,说得也很不自信,以至于笨花人一时谁也没有留意到她的声音。但是仓本却注意到了,他听见了这句“扫以代斯乃”——这句他的民族的语言。他目光疑惑地开始在这片灰秃秃的人群中搜索,最后他把目光落在小袄子身上。他冲着小袄子用日本话说:“你,过来。”

小袄子竟也听懂了仓本的话,从人群里挤出来,站在了仓本眼前。

仓本把小袄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他用日本话问小袄子:“请问你的名字?”

小袄子用日本话答:“我的名字叫甘圣心。”

仓本问:“你的故乡在哪里?”

小袄子答:“我的故乡在笨花。”

仓本问:“是谁教你说日本话的?”

小袄子想了想,答:“一个朋友。”

仓本问:“日本朋友?”

小袄子答:“不,中国朋友。”

仓本又问:“你还会说哪些日本话?”

小袄子愣了一下,紧走两步来到桌前,从方桌上端起一个茶碗,把茶碗举给仓本,用日本话说:“请喝茶,茶不好,心意重要。”

仓本接过茶碗,脸上的表情是意外和惊喜。不过他并没有喝茶碗里的茶,他放下茶碗又问小袄子:“你知道新民会是干什么的吗?”

小袄子听不懂了,翻译翻译给小袄子。小袄子便用中国话对仓本说:“我知道,乡下宣传的新民会,老百姓一心多种棉。”她是套用了一首抗日歌曲,那歌词本是:“乡下宣传新民会,强迫老百姓多种棉”。她巧妙地去掉了“强迫”,换成了“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