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精神生活 THE LIFE OF THE MIND

【大学】鉴于美国是个如此年轻的国家,根本没有一个世袭的等级和封爵制度,也不存在王室加封荣誉的传统,甚至连一条众人皆知的可以往上爬的社会阶梯也没有,因而同其他国家相比,美国人更加依赖自己的大学体系,指望这个机构培养人们的势利观念,建立社会等级机制。在别的国家,人们不仅仅依赖大学来实现社会地位,还有其他的传统途径。而在美国,尤其20世纪以来,只有高等院校这样的组织,可以成为实现所有最高荣誉的来源。或者说,受高等教育至少是实现地位追求的最佳途径。

我曾听说过一个人,在名校获得一个学士学位、一个硕士学位和一个博士学位,为的就是日后人们简单的一句话:“他可是一路从耶鲁学出来的啊!”毫无疑问,在美国,这句话的确能使人推崇备至。不管怎么说,这样被授予社会地位,并非基于什么令人讨厌的差别标准,而是千百年来人类社会流传下来的硕果。

只要想想汽车后窗的大学标贴,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正如我们经常看到的那样,人们居然会向人炫耀即便不那么知名的学校,仿佛这样一来就可以给他们的身份增添神圣感似的。这样做的结果是,由于每个人都以自己受过教育的高等学校为荣,大学的声望早已高过教会了,比如没有人会在他的后车窗贴上“密歇根州休伦港圣名慈善会”,或者“埃尔迈拉市第一浸礼教会”之类的标贴。一想到所有的人都在仿效这个做法,不用说,你就可以计算出当今高等院校和学术机构享有的荣誉了。

不过这样一来,当哪个机构一心想要牟利,或是想通过歪门邪道和欺世盗名来拔高自己的社会地位时,就无不把自己装扮成一所学术机构。《纽约时报》每天不仅刊登高尚的教学方法之类的东西,而且还有它的“每周新闻有奖问答”,就好像它真的是在从事教育事业似的。其他的报纸也会一本正经地刊登以下内容,比如在《时代周刊》1982年11月2日版面上可以读到:“有一篇文章……星期六错误地报道了魔方的全部可能性。而事实上,魔方正确的可能性是43252003274489856000。”

同出一辙的是那些经纪人、掮客和房地产商,他们也举办所谓的“研讨会”。连华盛顿那些最为露骨的院外游说集团①,尽管众所周知是在从事贿赂和施加压力的各种活动,也喜欢自称为研究所,仿佛它们是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科学研究所,或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当代艺术研究所似的。不言而喻,我们在这个国家的首都华盛顿还会发现诸如烟草研究所、酒精饮料研究所、松脂油与食用油研究所等等,不一而足。有些所谓的“研究所”甚至还堂而皇之地设有“讲座教席”和“教授”职位,由于某个资助者在一份杂志上的声明,我们偶尔得知,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竟拥有“美国企业研究所德威特·华莱士②传播学讲座教授”的职位。

随处可见的是,为了提高社会地位,所有的阶层都把自己紧贴在大学、学术团体、“科学”等事物上。诸如此类的什么都可以,但绝不能是商业、制造业和“市场”。有例为证,摩根图书馆为了招徕项目资助者,便授予他们“研究员”(Fellows)的称号,而不是捐资者(Donors)或资助者(Benefactors)。而且还根据捐钱的多少分成各种等级,最高的级别是“终身研究员”(意思似乎是说你可以享受大学教授终身制的地位,或者能在当地的墓园里受到永久关怀);下一个级别是“荣誉研究员”;再下一个是“常年研究员”;最后才是普通的“研究员”。

美国的学院和大学享有的荣誉如此之高,以至它们容不得任何批评和忽视,至少从20世纪40年代以来便是如此。因为有GI法案③,它们被作为战后公共福利制度中的最高智力部分贩卖给了大众。这些年来,除了很少的一些人,比如20世纪50年代的参议员麦卡锡和六七十年代的激进学生,没有人敢于大胆地指出大学的种种弊端和妄自尊大。其结果是,对大学的这种极为荒谬的偏爱非但没有受到责备,反而大行其道,因为谁也不愿意冒被指责为“反知识主义”的风险。这么说仿佛意味着,知识仅仅是一种和其他物品差不多的普通商品,它不应该只被少数几个高等学府所拥有。如果有人试图积极地把大学分为三六九等,必然激起一种特殊的惧怕和愤怒。指向美国大学里的等级制度,对许多人来说,就像指向日常生活中的等级制度一样令人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