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精英的小辫子 第8章刺马案的人工迷雾(第2/2页)

但是,结案的结论的确跟审出来的事实有所不同,几位朝廷重臣,或多或少有意隐瞒了一些事情。比如,马新贻在太平天国乱时担任庐州知府,出城追击叛军中伏被俘,俘虏马的,就是时为捻军头目的张文祥。只是当时马新贻化装了,张文祥并没有认出来这家伙原来是个朝廷命官,反而因马新贻的亲兵时金彪是同乡,用乡音聊起来,动了怜悯之心,连他们两人一并放了。这个事实,结案时根本就没提。另外,结案结论提到了张文祥的妻子,被原来海盗的同伙拐走,但却没有明说张的妻子其实已经归了马新贻做三姨太。而这个三姨太,就是传说中张文祥的把兄弟曹二虎美貌的妻子。传说的故事里,张文祥和曹二虎还有马新贻,都是结拜兄弟。后来张文祥看出马新贻不是个东西,先行离开了,但曹二虎不肯,要留下来共享富贵。曹二虎的妻子因十分美丽,被马看上,从而马借故害死了曹二虎,霸占了他的妻子。而张文祥刺马,就是为了给兄弟报仇。其实,张文祥在妻子被拐后,曾经打探到了妻子的下落,说是在马新贻家做佣人。当时身为马新贻亲随的时金彪,也设法把张的意愿告诉了他原来的妻子,但人家根本就不想跟他走,拒绝相见。这挺正常,有哪个女人放着大官的姨太太不做,乐意跟一个四处漂泊的人漂泊呢?一直到张文祥刺死了马新贻,他都不知道妻子已经是人家的三姨太了(马新贻的三姨太,在马死之后自尽)。张马之间的仇怨,其实还是此前马新贻剿匪以及毁了他生意造成的。如果放在别人身上,这点事情也许不至于让人跟一个这么大的官同归于尽,但张文祥就能做到。我们不得不说,世界上的人千差万别,一些具有特别性格的人,就是可以做出出乎人意料的非常之事。

当然,这样两处的隐瞒,对审案者来说,其实只是出于对死者的善意。毕竟这两件事都是马新贻的某种污点,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对于后者,马新贻虽未必知情,但毕竟是纳匪人之妻为妾,于官声有碍,好说不好听。都老爷(御史)如果知道了,参上一本,也可能会丢官。前者问题就更大,做地方官的被“贼人”俘虏,丢了城池,却没有死节,细究起来,按清朝的法律是要杀头的。马新贻蒙混过关,此时已经混到两江总督了,就算不死,同僚只要没有深仇大恨,该瞒也得替他瞒,何况人已经死了,何必再揭人短?为尊者隐,是当时官场审案的惯例,更何况这么大的官儿,大家彼此平时还多少有些交情。

然而,这样的有意隐瞒,却平白加浓了案件上面的迷雾,弄得整个案子扑朔迷离的。案子结了之后,好些官场中人出于官场经验的敏感,看出里面肯定有隐瞒,但并不知道其实瞒得并不多,加上结论离他们的推测反差也忒大了点,于是他们就首先开始把疑诼化为故事。首先传出消息的,就是官场的人。官家的人都这样,民间的传说自然,没法不丰富。一个如此刚烈的汉子,一个手法纯熟的行刺,最后的原因居然是这样的平淡无奇,有谁能甘心呢?其实,审案的人也跟官场其他人一样,感觉张文祥刺马没那么简单,无论是第一拨的魁玉和张之万,还是第二拨的曾国藩,都拼命地问张文祥有无主使,但都没有问出来。找来时金彪调查,也没问出什么名堂。没问出来,结果可以有两种,一种是张文祥打死不肯说,一种是的确就真的没什么事,两种可能性都有。但如果参照其他的证人证物,第二种的可能性其实更大些,只是人们却更喜欢相信前者。

多少年来的黑箱政治,使得人们对于朝廷出的事情,压抑不住地喜欢往复杂了想,往阴谋上想。即使没那么复杂,没有那么多阴谋,也得把它弄复杂了,弄阴谋了。朝廷也好,官场也罢,在人们眼里就是那么个地方,用《红楼梦》里贾元春的话来说,就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去处”。这样的去处,就是一个供人演绎故事的地方。都说某些国人喜欢阴谋,喜欢权谋,但这样的性格喜好,其实跟中国长期的黑箱政治不无关系。在黑箱旁边生活久了,也就喜欢瞎猜了。瞎猜,才有乐趣,猜离奇了,添加的情节就自然成戏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