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穿着和举止(第2/5页)

衣服对我们产生的影响比我们想象的要大。我们的举止就是取决于我们的服装。倘若叫一个人穿上极不舒服的破烂旧衣,他走起路来就会低着头,躲躲闪闪的,好像出去找晚饭喝的啤酒似的。可是这同一个人倘若让他穿上华丽的外衣和雪白的细麻衬衫,那么他就会沿着主要大街高视阔步地走去,手里挥动着手杖,眼睛瞧着女孩子,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活像一只矮脚公鸡。

衣服能改变我们本来的性格。一个人帽子上插着羽毛,腰间挂着短剑,衣袖上点缀着许多蓬松的雪白饰物,他不禁会露出凶狠胆大的神情。可是,穿上宽松的长大衣,他就会跑到街灯柱子后面躲藏起来,向警察呼喊求救。

我毫不犹豫地承认,在那些穿绒面呢和花呢的人士身上,你能找到从前穿丝绸和天鹅绒的人士同样的、也许还更多的真正优点、诚实品质、深挚爱情,以及诸如此类属于炸牛排和葡萄干布丁之列的所有美德,然而那种“骑马持枪为着意中人的爱情而冲杀”和“为着意中人的微笑而投身战斗”的骑士精神,却需要钢铁的撞击声和羽毛的沙沙声,才能将其从坟墓里召唤出来,那种精神在满布灰尘的帷幕中间,在腐朽历史的发霉书页底下已安眠很久了。

世界一定是愈来愈衰老,我想;如今世人穿的衣服是多么素净呀。我们经历了人类的婴儿期,那时到处乱跑身上一丝不挂,只有宽松的长袍,而且赤足走路也很喜欢。随后是粗鲁的野蛮时期,也就是我们人类的儿童时期。那时对身上穿些什么毫不介意,但认为全身刺上花纹很好看,而头发是决不梳理的。此后,世界逐渐长大,成了年轻人,而且变成了花花公子模样。它打扮自己,一头蓬松的卷发,一身血红色的紧身衣,然后出去追求女人,夸夸其谈,跳跳蹦蹦——大胆地表现自己。

可是,所有这些快乐而傻气的青春岁月业已过去,如今我们非常冷静,非常严肃——而且有人说,非常愚蠢。在目前19世纪[2],世界已成了庄重的中年绅士,它若看见自己身上穿着漂亮的服装就会大为震惊。于是就穿黑上衣和黑裤子,戴黑帽子,穿黑靴子,所以,哎呀呀,确实成了非常体面的绅士——真想不到以往曾穿花里胡哨的衣服,像行吟诗人或骑士侍从那样四处游荡呢!啊,可好!到了这个年纪我们更加理智了。

或者,至少我们认为自己是如此。理智和沉闷总是连在一起的,这是当今一条普遍的原理。

跟黑色经常连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品质,就是善良。你会注意到,那些的确非常善良的人穿的衣服全是黑色,甚至连手套和领带也是如此,也许不要多久他们还会穿黑衬衫呢。那些中等善良的人平时醉心于穿浅色裤子,有些人甚至还穿花花绿绿的背心。另一方面,那些对未来身份毫不在意的人却穿浅色套装四处招摇;我们还知道,有些可怜虫竟如此堕落,还要戴雪白的帽子呢。不过这种人上流社会决不谈论他们。我也许不该在此提及他们。

顺便说说,既然谈到浅色套装,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第一次穿一套新的浅色服装出门时,旁人是用什么眼光注视着你?后来,他们就不再那样注意了。到你第三次穿这种衣服,伦敦市民就已习以为常。我说“你”,是因为我不是谈自己的经验。我自己根本就不穿这种玩意儿。我说过,只有满脑子罪恶念头的人才会穿的。

不过,我巴不得情况并非如此,而且希望不必把服饰搞得古里古怪而仍可能是一个善良的、体面的、懂事的人。有时候我照镜子,瞧着我那两只长长的、圆筒似的口袋裤(膝盖周围皱巴巴的样子才好看呢),笔挺的衣领,圆顶硬礼帽,于是奇怪我有什么权利四处走动,把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搞得丑陋难看。因此我心里便产生了疯狂而邪恶的念头。我不要显得善良、体面。(我绝不可能懂事,人家告诉我;所以这不要紧。)我要穿上淡紫色的紧身服装,配以红天鹅绒裤子和绿底黄花的紧身上衣;外面披一件浅蓝丝绸大氅,帽子上颤巍巍插一支山鹰黑羽毛,还有长剑啦、鹰隼啦、长矛啦,以及奔腾跳跃的骏马,以便我走遍四面八方,让人人都赏心悦目。我们大家为什么要努力显得像蚂蚁一样在灰尘堆里爬来爬去呢?我们为什么不穿得色彩鲜艳一些呢?我敢断言,假如我们这样做,大家都会觉得更快乐。诚然,这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们是个小种族,而假装成另外的样子,把快乐破坏掉,这又有什么好处呢?让哲学家把自己打扮成老乌鸦的模样,如果他们愿意,可是让我变成蝴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