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原姿原态的怪物(第4/37页)

我的回答没有为自己增添什么光彩;虽然相对来说我算是不自哀自怜的了(噢,我心存怀疑),但我从来不觉得利用自己身世背景博取同情加分有何不可。“有可能。我在孤儿院长大。我从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尽管这样,这位绅士的确精准地踢中了我的痛处。他抓住了我的软肋;我却不再那么有把握能制得了他。那时候,我已对机械性的恶习有了免疫力——极少抽烟,从不喝酒。可此时,未经允许,我却从旁边一个龟甲烟盒里挑出来一支香烟;点烟时,火柴盒里的火柴轰地全炸开了。我手里喷出一小团篝火一样的火焰。我跳了起来,紧捏着自己的手,嘴里直哼哼。

接待我的这位主人却只是冷冷地指了指掉落在地,仍在燃烧的火柴。他说:“小心啦。把火踩灭。你会毁了地毯的。”接着又说:“过来。给我看看你的手。”

他嘴唇张开。慢慢的,他的嘴将我的食指——也就是灼烧最厉害的那个指头——含了进去。他将那根指头猛地直插入他口腔深处,然后就在它快要拔出的时候,又猛地被插了进去——犹似猎手吮吸伤口里的蛇毒。他停住后问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跷跷板已一边翘;掌控权已移交,或者我愚蠢地如此认为。

“好多了;谢谢。”

“很好,”他说,一面起身去闩办公室的门。“现在,我们应该继续进行治疗。”

不,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博帝这人很难对付;如果必要,他宁愿是为自己的快感支付金钱,但他从不发表我的任何文章。关于我最初给他那两篇文章,他说:“文章写得不好。通常来说,任何像你这样才智有限的人,我都从不会鼓励的。那将会是一个人所能犯下的最残忍的行为——鼓励别人相信他拥有实际并不存在的才能。不过呢,你的确有某种语感。人物刻画方面的感觉。在这方面或许能有所突破。如果你愿意冒这个险,这个可能毁了你一生的险,我会帮你的。不过我并不建议你这样做。”

我真希望自己听从了他的建议。我真希望那时我当即就搬到乡下去了。然而太迟了,我已经踏上了通往地心的旅程。

纸写完啦。我想先去冲个澡。完了之后,我就搬到六楼去。

我已经搬到六楼了。

然而,我的窗户紧贴着隔壁大楼,即便是真一脚跨出窗台,也不过是脑袋撞个包。我们这地方正值九月热浪袭人,我房间小,天气又那么热,我不得不白天夜里都敞开房门。这可不是件好事,因为在大多数基督教男青年会里,过道里都是些情欲炽盛的基督教徒,穿着拖鞋的脚踩出低低的脚步声;如果你开着门,往往就会被看作是一种邀请。但我不是这意思,不是的先生。

那天,我开始写这个时,我拿不定主意是否继续。可是,我刚刚从杂货店回来,买了一盒黑翼牌铅笔、一个削笔刀,还有半打厚实的笔记簿。再说我别的也没啥好干的。除非是找份工作。只是,我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工作——除非是重回按摩业。其他我也没啥太合适的。而且,老实说吧,如果将大多数人改名换姓,我还可以作为小说拿去发表。更何况,我也没啥好损失的;当然,有几个人可能想宰了我,不过我倒觉得那是一种恩惠了。

在我投过二十余份稿件后,博帝到底是收下了一篇。他将小说剔得只剩下骨头,半是自己重写了一遍。不过无论如何,我终于是见印了。《莫顿记怀》,P·B·琼斯著。小说讲的是一个修女跟一位名叫莫顿的黑人园丁间的爱情故事(同是这位园丁,曾和我有过一段恋情)。小说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并在那一年的《美国最佳短篇小说》上重印;更重要的是,它被博帝的朋友爱丽丝·李·朗曼小姐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