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唤起行动(第2/3页)

“跟我说说看。”我说。

“这次来得相当慢。你知道……挺难说得清楚。我三十九岁了,身体很健康强壮,很有可能会活到起码七十岁,说不定还更久。可是我就是受不了,如此而已。受不了还要活三十五年那么长的空虚岁月。”

“但这些岁月不会空虚的,我亲爱的。这就是你弄错的地方。人生会再盛放出花朵充实这些岁月的。”

她看着我。

“这就是我最害怕的。”她低声说,“我根本不能面对这样的想法。”

“你其实是个懦弱的人。”我说。

“对。”她马上认了。“我向来都是个懦弱的人。有时候觉得好笑,别人竟然都没有我看得清楚这一点。对,我害怕、害怕、害怕。”

一阵沉默。

“毕竟,”她说,“这也很自然。要是火堆迸出的煤渣火星烫到了一只狗,这狗以后就一直会怕火,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迸出火星烧到它。说真的,这是经一事、长一智。十足的傻瓜才会认为火不过是种又善良又温暖的东西,不知道烧伤或者煤渣火星为何物。”

“这么说来,其实,”我说,“你怕的倒是自己‘不会面对幸福’的可能性了。”

这样说听起来很怪,但我却知道并没有听起来的那么怪。我懂得关于神经和精神方面的事,我有三个最要好的朋友在战争中罹患弹震症[2],知道生理残缺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什么滋味、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我也知道人可以是心理上残缺的,当伤口愈合之后,那种残缺是看不到的,但仍然在那里,会有个弱点、缺憾,使你残废、不完整。

我跟她说:“这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成为过去的。”嘴上这样保证,心里却没那把握,因为表面上的治疗其实没什么用,疤痕已经太深。

“你不会冒这个险,”我接下去说,“但你会冒另一个险,一个庞大无比的险。”

这回她说话少了些冷静,反而带着点迫切。

“可是这完全不同,完全不一样。那种险是你知道怎么回事而不愿去尝试的;另一个未知的险反而有点诱人,那是挺大胆、冒险的事。毕竟,死亡可以是任何一种情况……”

这是头一回我们之间真正说到这字眼:死亡……

然后,她像是头一次产生好奇心似的,偏过头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说不上来,”我老实承认说,“其实我自己也经历过,嗯,某些事情。所以我想我能体会。”

她说:“原来是这样。”

她没有表现出对我经历了什么感兴趣,我想就是那时,我暗自发誓一定要舍命陪君子。因为,跟你说,我也受够了妇人之仁的同情和温柔。我需要的——虽然当时并不知道这点——并非受,而是施。

西莉亚可没有一点温柔,也没有任何同情,她挥霍、浪费掉了全部,就像她所见到的自己,在这点上她是很笨的。她太不快乐了,以至于再也没有任何怜悯留给别人。紧绷的嘴是受尽苦痛折磨所产生的。她也很快就了解、瞬间就知道“曾有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们同病相怜。她对自己没有怜悯之情,当然更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怜悯之情。在她看来,我的不幸,最多只不过是能让我因此猜出表面上看似无法猜测之事。

那一刻,我看出了她是个孩子,她的真实世界其实是那个包围着她的世界。她刻意要回到童年世界里,在那里找到避难所,躲开现实世界的残酷。

她这种态度大大激发了我,这正是过去十年里我所需要的。说来,我需要有个行动的召唤。

嗯,我采取行动了。我不放心留她独自一人,所以就没离开她,像跟屁虫般紧黏着她。她欣然跟我走回镇上,因为她也很明理,晓得当时自己的意图已经受阻,达不成了。她并没有放弃,只不过将行动往后推迟而已。这点即使她没说,我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