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蛮火(第6/7页)

前方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很轻,殷三叔动作奇快,瞬间便挡在了晏于非面前,手执双剑马上便要出鞘。

浓密的草丛缓缓分开,“啪”一声轻响,一只脏兮兮染满鲜血的手抓在一棵槐树上,乱七八糟的头发耷拉在脸前,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左手呈一个古怪的角度蜷缩在胸前。

她像个野生的小兽,劈荆斩麻出现在两人眼前,狼狈的紧,可那双眼却依然亮得惊人。

殷三叔眉头一皱,正要拔剑,却听晏于非低声道:“殷三叔你退下。”

他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吞了回去,默然退到一边。

晏于非朝前走两步,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隔了许久,他低声道:“葛伊春,你没死。”

他感到十分喜悦,先前的沮丧失落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伊春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白光,她在崖底躺了一天一夜,终于能收拾气力上路找舒隽。可是她在山林里徘徊了很久很久,舒隽究竟在什么地方?

树树树,眼前永远是一株又一株沉默不语的树,谁也无法告诉她舒隽在什么地方。细长的草叶子刮在衣服上发出窸窣的响声,她想起那么多夜晚,舒隽与她细细密密的耳语。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替杨慎一起活下去。

你骗人啊……伊春在心底低低说,这么容易就死掉,你还是舒隽吗?如果你没死,你为什么不见了?

她几乎要筋疲力尽,只剩最后一口气便要再次晕死过去。

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在白光深处,忽然见到舒隽笔直地站在对面冲她笑,招手说:“小葛,怎么弄这样狼狈?”

伊春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古怪的呻吟,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一把扑上去。

殷三叔大吃一惊,本能地要拔剑相向,可他家少爷却一动不动,也可能是呆愣住了,任由她扑上去死死抱住他,脏兮兮的脑袋撞在他胸上,他微微一震,竟还是不动。

“舒隽!”她低声说,死死揪住他的袖子,“你这混蛋,活得好好的!”

晏于非愣在那里,低头看着她肮脏看不出轮廓的脸,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能让他意识到这人是葛伊春。她的眼神充满了狂喜,跟着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轻轻说:“你活得好好的!”

话未说完,人已经软了,真正晕死过去。

晏于非有些哭笑不得地抓住她的衣领,毫不费力地提起来,她出乎意料的轻而且瘦,真是这个看上去一折就碎的人挥剑斩断了自己的手?

他简直不敢相信。

葛伊春是强大的,不能轻易被打败的。在他心里对她一直是这个印象,她的鼻子眼睛长什么样,他脑海里是一片模糊,可是只要她一靠近,那种气味便令他振奋,像是发现了强大对手的那种兴奋。

不知为了什么,他忽然举起袖子把她脏兮兮的脸擦了两下,原来她是长了这样一张脸,这样的鼻子这样的嘴这样的眉毛。记忆里那模糊的面容此刻全然被眼前的脸庞代替——她是个女子,她年纪不大,她有倾心相爱的人,除了一身武艺和那颗什么也束缚不了的心,她与世上所有女子都没有任何两样。

“……殷三叔。”过了很久,他低低唤了一声,“我们回去。”

殷三叔终于忍不住开口:“少爷……要把这女子带回晏门有些不妥……”

晏于非猛然回头,神色十分古怪,脸色是煞白的,可是眼睛却亮得十分诡异,似是有无数巨浪在身体里拍打,不能安静。

他低声道:“我说……回去。”

殷三叔默然点头,喉头颤了两下,转身先走了。

晏于非近几年常常会做一个梦,谈不上是噩梦或者什么别的。

梦里他只是个旁观者,模糊了很多年的小叔的脸在梦中是如此清晰。庭院深深,月光溶溶,小叔拿着匕首与人过招。那人身形犹如鬼魅,轻巧不能捉摸,短刀的光辉像呼啸而过的星光,短促急切,充满杀意。

开始他还会急切地在旁边呼喊,可很快就发现没有人能听见。

他只能,眼睁睁、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那呼啸的星光切断小叔的右手。鲜血像浓稠的液体,带着发紫的暗红色,如雨落下。

他自己的右手也会忽然觉得空荡荡,低头一看,手腕不知何时断开了,肌肉收缩痉挛,剧痛无比。

晏于非紧紧握住伤处,脸色惨白,想要从喉中嘶吼出伤痛,偏偏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叔轰然倒地,他心口被剜了个大洞,伤重无救。月光溶溶的庭院,忽然变成春光明媚的后庭,凶手一身布衣,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

他长笑一声,剑尖回挑,桌上酒杯“噌”的跳起,酒液灌入他口中,一滴也没漏出来。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为不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