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少年之死(第6/9页)

所有的攻击动作全部停下,晏门的人对着走进来的那个蓝衣公子跪下行礼。

晏于非慢慢走近,冠玉似的脸庞,上面同样没有表情。他看着浑身是血的伊春,她握剑那只手的拇指伤得很重,几乎能见到骨头,只怕是再也打不动了。

他低声道:“不是我吩咐的。”

像是解释,轻飘飘一句。

“你的伤很重,把人放下,我替你包扎。”

伊春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泥巴堆出来的死人。

她挥剑朝他砍过去,后面众人立即起身制住她,乒乒乓乓又打了起来。

殷三叔走过去,脸色极为难看,轻道:“少爷……属下犯了大错,自当领罚。只是这丫头再也留不得,还是杀了比较好!”

晏于非很久都没说话,最后似是叹息一声,背着双手转身,道:“……也好。斩春剑就另寻可靠之人来继承。”

话音刚落,却听后面花厅的门被打开,墨云卿怒气冲天的声音响起:“吵吵嚷嚷的做什么?!要杀人放火去别处!少来扰人清闲!”

伊春身体一抖,急急转头看向他,一万分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墨云卿似是也看到了她,猛然一愣,又见她怀里抱着杨慎的尸体,眼底瞬间流露出极悲哀的神情,只是转瞬即逝。

“哦,是你。”他淡淡说着,“看样子杨慎不听话被杀了,你还是听话点吧,省得再被杀,还要劳烦我们重找斩春继承人。”

伊春没有说话,她慢慢把周围看了一圈。墨云卿、殷三叔、晏于非、许多晏门的人和客栈伙计。二楼那间偏厅还坐着宁宁,减兰山庄还有一个师父。

曾经认识的,不认识的,她都一一看过来。

最后把剑捏紧,低声道:“来,再打。谁死谁输。”

她只记得昏天暗地的在打,不停挥剑,不停躲避,不停有鲜血飞溅。

最后院子里传来许多惊呼声,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伊春满身是血的醒过来,便见到一轮满月挂在天边,清辉万里,大得惊人,抬手就能摘下来。

很冷,彻骨的寒冷从身体每一个伤口裂缝钻进去,血液好像要被冻结。

她吐出一口气,白雾旋转着升上去,一下子便消散开。

小小一叶扁舟在玲珑碎冰的湖面缓缓晃,船身偶尔会和冰块碰撞,啪啪声在安静的夜里回荡。

伊春有那么点儿反应不过来,她应当只是做了一场怪梦,现在醒了。

她在,她好好的。杨慎在,他也好好的。

隐隐约约,听见拨弦声,跳脱悠闲,像漫不经心一阵风。

叮叮咚咚,三弦在唱歌,有个男人也和着拍子在唱:玉宇净无尘,宝月圆如镜。风生翠袖,花落闲庭。

伊春努力把脑袋往上抬,看见船头倚着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三弦在清唱。

他穿着银红褂子,脖子上围了一条毛茸茸的紫貂围巾,色如美玉。脚边还安置一尊小案,案上茶水正热,水汽氤氲,满湖馨芳。

她呆呆看了好久,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舒隽。”

舒隽放下三弦,低头望过来,那神情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只变成一句话:“你还留着一条命。”

她没有回答,身上伤口都被上过药,包扎整齐,应当是他的功劳。

要说谢谢,可是她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

舒隽于是丢了一个帕子去她脸上,声音很轻:“再睡一会儿吧。”

伊春乖乖地闭上眼睛,真的睡了。

她梦见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脑门子像是被挤得发疼。

最后所有东西都变成模糊背景,从泛着白光的深处绽放出一点一点的桃红,那是减兰山庄后山桃林,花开得正好,雨下得也妙,林中那个少年出现得更是恰到好处。

他发脾气:我的名字是杨慎啊杨慎!把别人的名字念成那样,好得意吗?

他偶尔害羞:师姐今天这样装扮……倒是好了许多。

他亦是热情如火:我什么也不会做。伊春,只要你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最后在花神庙一起求签,他求到的应当也是一张上上签吧?没错,是上上签,他亲口告诉她的。

但她的话却没能告诉他,以后也不能告诉了。

救她的那个人还在弹着三弦,漫不经心地唱着:玉宇净无尘,宝月圆如镜。风生翠袖,花落闲庭。

整个茫茫雪夜都被笼罩在一层白雾里,被他的歌声覆盖,静谧、悠闲、懒散。

伊春蒙着帕子,声音含糊:“舒隽,怎么是你救我。”

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停下三弦,歪着脑袋想了好久,最后淡道:“大概……因为我有点喜欢你吧。”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快:“可我不喜欢你。”

舒隽走过去一把掀了帕子,神情似笑非笑,似恼非恼:“你拒绝得真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