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少年之死(第3/9页)

他身体里那么多血,从裂口中争先恐后往外奔跑倾泻。一种阴冷却无比安静的感觉一下子把他笼罩住,风吹动枯草的飒飒声,衣袂的簌簌声,呼吸声,流血声,他突然全部听不见了。

很累,很寂静,很困,像是终于解脱了一样,他站不住,很想躺下来睡一会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不能相信,巨斧真的砍中他了?真的断骨削肉,令他重创不能救?

不能够相信,突然发生的意外,来的那么快。

前一刻他明明满心期待地在松树下等一个女孩,不能让她久等,她有重要的话想说给他听。可是现在他却生死垂危,一口气吊在丝线上。

不可以死,有很多事情要等着他做。

好好练武,不管多苦他都不怕,为了给家人报仇。要和伊春永远在一起,一起去很多地方交很多朋友看很多风光。

可是巨斧从他身上撤离,好像也带走了他所有的气力。

好冷,他觉得很冷,十一月的江南天气,却比任何严寒都要刻骨。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无论他怎么眨眼睛也不行。

真的要死了?

忽然看见许久不见的爹娘大哥在光明的另一端向他招手,神情平静喜乐。

他于是也笑了,一瞬间心中觉得舒畅又安详,这种感觉久违了。他走过去坐下,低声道:“再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再过去,好么?”

再等一会儿,他得回去,伊春还等着他。

她说的,有话要告诉他。

开福寺求姻缘,上上签。花神庙问嫁娶,上上签。两张签纸还宝贝地放在荷包里。

上上签,一个人一生能遇到多少次上上签,他又怎会死在这里。

对了,她也是上上签,只有花神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可惜他大约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她要和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再想这个问题,似乎很傻,可他突然觉得自己能够明白。

明白她一本正经欲言又止的背后藏着的是什么,明白上上签是什么。

他爱上的,本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乌云密布,太阳被切割成无数碎片,碎在天正中。

宁宁深深吸一口气,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这是苏州今年的初雪。

她神情平静地看着远方影影幢幢的枯黄老绿,那里没有人,她却像和别人说话似的,低声道:“你轻贱我,无视我,现在死在我手上,可是永远都记得了我吧?”

没有人回答她,冷风卷着几片萧索的雪花从荒草上滚过去。

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伊春在松树下安静等待。

没有方才的欲言又止、忐忑不安,她向来都是这样,一旦决定做什么事就再也不会瞻前顾后,冲过去先做了再说。

杨慎还在摇签筒,有一根竹签竖了起来,眼看便要落下。伊春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过去看个究竟。

脖子后面突然被一根冰冷的铁剑指住了。

“不要叫,不要动。”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然那小子马上会四分五裂。”

伊春果然一动不动,定定站在原地。

那人又道:“少爷向来心软,未曾真正动过什么手段来对付你二人,只盼你们懂事些,奈何你二人竟是丝毫江湖规矩也不懂,老夫实在看不过眼,今日便来句痛快的。要杨慎来继承斩春剑,老夫留你们两条小命,否则便全杀了!”

伊春低声说:“斩春剑我们谁也不打算继承,而且羊肾有他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干涉。”

那人笑一声:“死了也不怕?”

伊春忽觉胳膊上一凉,半幅袖子居然就这么断开落在地上。手腕上一处隐隐作痛,应当是伤了,温热的血顺着手掌往下淌,还没有反应过来,冰冷的铁剑又指向她后脖子。

不愧是专门保卫晏门二少的殷三叔,身手了得。伊春自知不是他对手,心中难免悚然。

“老夫可以把你手脚削断,让你做一辈子的废人,也可以一剑穿心将你立毙。少爷虽不愿与两个武林小辈纠缠不清,老夫却不在乎这些,今天来找你们,也是最后通牒,你再不识相,休怪刀剑无情。”

伊春看看周围三三两两的行人,说:“你要当众杀人?”

殷三叔有些无语,把剑往前送了几分,她顿时感到脖子上一阵刺痛。

“跟我来,不许说话!”他低声呵斥,半挟持半推搡,把她带走了。

行不到半里,却是林中一片空地,人迹鲜少。伊春被推了一把,踉跄着好容易站稳身体,只听殷三叔在对面说道:“拔剑,我试试你的武艺。”

她莫名其妙:“你把我带出来就是要比试?”

殷三叔压低斗笠,声音更冷:“不想死就快拔剑。”

伊春只好从背上抽出佩剑,她今天是出来玩的,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人打架,身上罗裙、脚下缎鞋、头顶珠花都明显地透露出“很不适合打斗”这六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