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山河 第五十章进退(第5/8页)

他长大了。

很久以前,周翡也曾经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操着一把半吊子的破雪刀,一边跟谢允冷战,一边不知天高地厚地杠上青龙主郑罗生,还自觉很有道理,认为“乱世里本就没有王法,如果道义也黯然失声,那么其中苟且偷生的人们,还有什么可期盼的”?

到如今,她破雪的无常刀已成,能让木小乔亲口说出“李徵也未必能赢你”的话,手脚却好像被“绑”了起来。她会在与童开阳狭路相逢的时候虚以委蛇,也会在群雄围剿殷沛的时候隐藏在暗处不露面。甚至有时候,她想起迷雾重重的前事,心里会生出无边的怀疑与不解。

李晟要回四十八寨,寨中一大堆琐事杂务还在等着他,李瑾容不可能永远庇护四十八寨这条风雨飘摇中的小舟,她在缓缓将担子往年轻一辈肩上移。周翡还要去齐门禁地,去寻找那一点微末的希望,近年来她总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紧迫感,好像自己不快一点,谢允就等不了了。

吴楚楚知道自己本领低微,能把人家后腿拖稳了已经是超常发挥,心里有再大的不平,也万万不敢慷他人之慨,因此只有默默听着李晟兄妹吵架。

谁也不是孑然一身,哪怕真能做到“轻生死”,后面也还跟着一句“重情义”,怎敢逞这等鲁莽无谓的英雄。

江湖风雨如晦,未必会让英雄的血脉变成贪生怕死的小人。却也总能教会一个人“不惹麻烦”。

李妍艰难地抽噎了一声,下意识地叫道:“阿翡……”

周翡避开她的视线,没有附和李晟,却也没袒护她,只生硬地插话问道:“还走原路出去么?”

杨瑾一脸举棋不定,五官快要纠缠成一团。

这时,好一会没吭声的吴楚楚再次看了一眼山谷,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个铁栅栏后面关的……好像没有女人。”

从北往南的流民里自然是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这些流民远道而来,在山谷定居务农,不可能只剩下一水的男子,那么女人既然不在这里,又到哪去了呢?

漫山遍野血气方刚的兵,此事这是不必言明的。

吴楚楚一句话出口,众人都闭了嘴。

“呛”一声,哭喊阵阵中,利器捅开了铁栅栏。

此时,风平浪静的东海之滨,谢允正拿着一把刀反复端详:“陈师叔,你那‘好刀’的标准到底是什么?能不能给个明白点的说法?”

陈俊夫身上可没有透骨青,被滚烫的炉火烤的浑身大汗淋漓,他将上衣脱下来抹了一把下巴上的热汗,语气却依然是不温不火的:“你觉得呢?”

“首先得材料好,其次手艺好,刃利而不脆,刀背坚而不动,逆风时不受阻,顺风是不轻浮……当然,还得结实耐用——这是好刀。”谢允顿了顿,又道,“若是刀主人本领大,叫刀铭声名远播,便成了传世名刀。”

陈俊夫笑了笑。

谢允问道:“怎么?”

陈俊夫道:“你不用刀,说的都是工匠的话,若是叫阿翡听见了,必要笑你的。”

谢允没皮没脸道:“术业有专攻,随便笑——师叔,您说句不‘工匠’的听听。”

陈俊夫道:“好多年以前,有个出手大方的小丫头,到蓬莱求我做一副刀剑,说是要赔给朋友。刀铭为‘山’,剑铭为‘雪’……”

谢允道:“这我倒是有幸见过。”

“那把‘山’是盛世之刀,”陈俊夫说道,“我未曾见过原物,都是那小女娃娃自己描述的,她是个爽快人,活泼得很,说话像倒豆子一样,她描述的刀剑是她仰慕的英雄所持,不是我自夸,那刀剑打出来,便温柔又庄重,里头装着美酒酬知己的心意,那就好刀好剑。再比方说……妖刀‘碎遮’。”

谢允道:“吕国师遗作,我小时候在皇上那见过一次。”

“吕润一生,文成、武就,当得起‘经天纬地、惊才绝艳’八个字,然而一生身不由己,上对不起家国,下对不起朋友,中间对不起自己,死后数百年,师门药谷还因为出了个他,而要被曹仲昆戕害,分崩离析。”陈俊夫道,“吕润受制于天、受制于人、受制于命,漫天华盖无从挣脱,只好不看不闻不问,故其所做妖刀‘碎遮’,咄咄逼人、满怀激愤,虽在阿翡之前,它从未开刃,却已经有了横断乾坤之戾气。”

谢允微微皱起眉。

“但那也是好刀,绝世好刀。”陈俊夫道,“两把好刀,材料都是稀世少见的好铁,手艺都很好,刃都很利,刀背都坚,‘逆风时不受阻,顺风是不轻浮’是最基本的,也都结实耐用得很——两者却天差地别,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陈俊夫伸手拍了拍谢允的肩膀:“一把盛世之刀,一把破坏之刀,你想打一把什么样的刀?”